利威爾凝神一瞬,肉眼可見他深色的瞳孔停在了她的麵上,他這一刻深切地感受到了來自胸口那重重的鼓動。
雖然他的心理素質一向說不上太好,但控製起來還是易如反掌,很快的他就恢複了以往的鎮定,垂眸看著刀叉前段的那一塊肉,繼續送去口中。
“肉的味道挺好的。”他平淡的給出反饋,又很誠實,“比兵團裡要新鮮的多。”
明明跟他們剛剛的話題有些出入,她卻好像能明白眼前這個男子隱藏在話語裡真正的意思。
比起用那些刻薄的行動去強迫馬萊人,利威爾說不定更適合在屋內歇息,畢竟他本身就是比較喜靜的性格。
回頭看,那一方矮矮的平房透著暖色的燈火,雖然夜色看不清她庭院裡盛開的洋甘菊,但朦朧的菱窗下能看到她飄動的窗簾,縫隙中有一束潔白的花束擺在了窗邊。
遠遠望去,在溫和的燈光下也望不清具體是什麼花,隻是利威爾恍惚覺得眼裡的那棟洋房溫暖無比,此時竟有些邁不開步子離去。
再次回身,他表麵上眉宇並無太大的波瀾,隻是在心裡整理了一下情緒,沒讓自己沉迷太久。
他鞋跟踩著從她洋房處延伸出去的磚塊,像是踩在他的心口,一聲一聲,無比踏實,蜿蜒的道路像是他過去一片漆黑中的一個指向標。
即使前方依舊一片黑暗,但隻要按著這磚路走去,總能在白天看到她庭院隨風輕搖的那些花草。
她似乎天生就適合站在那般庭院裡,帶著溫和的氣息,但卻孤獨一人。利威爾一直覺得自己的出生沒有什麼好避諱的,也沒有什麼接受不接受,畢竟他有強大的力量,可以藐視一切,根本不在乎彆人對他的看法。
但似乎放在她身上,他總覺得十分可憐。回想起初始時刻,她穩重卻帶著少女般的靈動和嬉戲在他和艾爾文之間周旋,像是性格惡劣的孩童,扭頭就可以躲在養尊處優的溫室裡。
事實上,她隻能孤零零一個人站在森林裡的那獨棟庭院裡,腳下那一片血跡早已乾涸,被土壤吸收,甚至找不到可以慰藉傾訴的墓碑。
她身上的那股子沉澱與靜謐是逝去的雙親所告訴她的命運與被斷絕的後路,是她早已失去一切後的無謂。
難怪他那段日子怎麼去剖析她都沒有辦法的出個所以然,是因為他從未想過她背後那段曆史是無可奈何和無法釋放的孤獨。
好像今日她這般坦誠相待中平淡的訴說,更讓利威爾覺得她很可憐,連帶著早些年他的那些行為都增添了幾分愧疚。
弗裡茲的王女…不當也罷。利威爾此時如此想到,寧願她沒有那麼多知識與智慧,寧願她隻是一個普通女子,那麼她背負的也不會那麼多。
不過比起利威爾過分的心境,她本人並沒有覺得自己很悲慘,她從小被灌輸的思想就是為了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就算血流成河也能保持自我,所以除了孤獨點,她也會做出與她父母一樣的選擇。
更何況,其實她生活的也不錯,隻要能保護好自己,新政府給予她的俸祿其實跟雷伊斯政權時候一樣,溫飽不愁。
就當她把那一疊錢幣交給攤主的時候,一道纖細有力的手臂橫空截過,從那一疊中抽出幾張,丟到那撿漏的攤位上,那薄薄的錢幣在他的力道下在桌麵發出一記重音,動作快到一氣嗬成。
“這麼多就夠了。”
她抬眸望去,那人一襲軍衣,將本是纖瘦的身形襯得更加淩然利落,黑發下他的眸子直直盯著還在躊躇,想要多爭取幾分利益的攤主,眉宇間輕皺,卻讓人看不透他的不悅有幾成。
“利,利威爾士兵長…”
攤主不一會兒就認出了這男子的身份,惹得利威爾側身斜視,“就你那點不值錢的東西,可彆丟人現眼了。要是還嫌不夠,就一分都彆想拿。”
流氓般霸道的發言拋下,那嚴肅的眼睛掃過她示意她跟上,轉身便大步流星地離去。
知道利威爾幫了自己沒有被誆騙的她馬上將攤位上那些個果物揣進籃裡,踱著步伐追上,淺道,“謝謝。”
沒想到利威爾卻出言輕飄飄的提醒,“錢那麼多?被人當傻子敲詐嗎?”
此時她臉頰升起一股熱氣,似是被當做了人傻錢多的大冤種,有些慚愧得低下了心虛的腦袋,連忙解釋,“不,不是的,我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是很多錢就算了。”
果然還是有錢…利威爾沒有說話,卻覺得應該是時候要一點一點去糾正她那有些不正確的觀念。果然從小被這種灌輸長大的貴族小姐在外還是會被誆騙不少,又為保護自己隻能全盤咽下。
真是說她有取舍十分聰明,還是力量太過弱小,隻能百般妥協?或者說,可能就是階級不同,不能互相理解吧。
不過利威爾從來就不是拘泥於這些細節的男人,也根本不會在乎他們之間的鴻溝,於是他直截了當,停在路上,回頭詢問,“還有什麼要買的?”
被他充當保姆的行為搞得一時間愣住的她,不知道如何反應,看著利威爾皺起的眉頭,馬上慌亂的去掏自己身上袖珍的手帳。
“動作快點。”他又不禁催促,惹得她麵上染上的紅暈更甚,見他們之間的距離被拉開,慌忙空出手提起裙擺想要追上去。
在即將橫跨街道的那一瞬,後方忽然一輛馬車經過。
“注意車!”
她轉頭還未來得及看清那馬匹的模樣,被利威爾帶著怒意的提醒給嚇得身子一動,猛烈呼嘯而過的氣流帶著揚起的塵土讓她無法穩當閃躲,裙擺擦過車輪處被碾過,拉扯住她的步伐,踉蹌著跌倒在地。
竹籃裡的果物散落了這個,還有那本是口袋大小的手帳也淩亂的落在地上。
“呿,這群急著送死的家夥。”
利威爾邊口出惡言邊朝她慢慢走近,那軍靴帶著一股子情緒停下,像是踩在她的心上,不禁讓她低垂的眼簾一顫,有股子莫名的膽怯升起。
她抖了一下,伸手連忙將剛才好不容易受他幫助采購的鮮果一個一個拾起,但總有一些已經破碎,溢出的汁水暈濕了她的指尖。
但她不敢隨意丟棄,那是向來清冷而肅穆的男人出於好心幫她購置的東西,若是因為自己的失誤被如此糟蹋,恐怕他此時該有多少不悅,下次又會不會再次對她施以援手。
她知道他剛才的那些舉動都是利威爾出於心底的憐憫之心,他雖然表麵上冷酷無情,總是對身邊的細節無微不至地去留意,用他自己的方法儘可能地去回應他人的感情。
她很了解利威爾冰山下的溫暖,是在現在這個樂園裡最珍貴最不可或缺,也是他身上最不易察覺的性格,所以她不敢舍棄一絲一毫,想要全部拾起來。
就在拾起其中一個蘋果的時候,利威爾蹲了下來,意識到自己走的太快,卻見她此時似乎有一瞬的哆嗦,幾乎是在他伸出手的下一秒便出言道歉,讓利威爾皺起了眉頭。
他拽住了她的手腕,想要讓她放棄那黏膩的果子,沉著聲音,“為什麼要道歉。”
“為什麼要害怕?”他不喜她此時表露出的膽怯,逼迫著她抬起眸子直視,逼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