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這種惋惜就像是孤寂的月夜裡,對月亮的歎息——看見你的隻有我嗎?——想想都不可能
這樣的文章
能出現在他這種人手裡,說明已經被許多人傳閱過了吧
另一邊,渡打量著這個少年,見他緊繃的肌肉漸漸趨於和緩,甚至思緒有些發散,顯出放鬆的模樣後,抬筆在紙上寫下三個問題——紙筆是合色棱鏡變出來的。
〈先生,您好哦。最近吃得好嗎?〉
〈天氣如何?有見到喜歡的東西嗎?〉
〈有苦惱的事可以和我傾訴嗎?〉
渡在思索後柔和了自己遣詞造句的習慣,使他更貼切心理醫生普遍的“溫和”形象。
他將紙拿離桌麵,看著它一點點消失在空中,一點點凝聚在對麵少年的桌上。
……?
他已經對這種反科學現象感到失語了。
中原中也看著自己的桌上凝聚起一張紙,神情自若。
……怎麼說,感覺很熟悉呢
紙上有三個問題,問題溫和內斂,不會讓人覺得冒犯,寫下他們的人定是個溫柔細致的人,看用詞像是女性,很貼合人們對心理醫生的認知,讓人放鬆警惕。
但他就是本能地覺得不對。
直覺說不對
躊躇幾分,還是寫了起來。
〈在忙著調查有些事,沒怎麼吃飯〉
〈是晴天。喜歡的東西……沒有。但是我過得很好。〉
〈……被曾經朝夕相處的同伴捅了一刀,反而是一個很討厭的小子(一見麵就打了一架的那種討厭)救了我。…我大概知道我之後的去向,但我想不明白原因。〉
中原中也頓了頓,筆尖洇下一團墨球,猶豫著,還是沒有提出那本書。
紙這次傳的快些。
渡閱讀的也很快。他一向這樣。
前兩個問題回答的很客觀謹慎,很明顯是心裡防線還沒有放下,用詞生硬且沒有明顯傾向,像是因為情況不明而暫時收了爪子的凶獸,沒有表現出自己的真性情——彆的不肯定,但這位少年平時說話可肯定不是這樣的。
最後一個問題,也是他特意留的突破口,很明顯引導了這個收了爪子的少年放鬆精神。
自省,不僅僅是自我改正缺點。
也是心理治愈的一個好方法,自我調節的途徑之一。
他仔細考量了一下。既然自己目前是心理谘詢師,那他的主線任務就是回答病人第三個問題中的“原因”。
。?他又不是預言家,他怎麼知道。
——以暴製暴不對,但有用;同理可得,以問答問不是正確答案,但有用。
所以他寫:〈你後悔你曾經做過的事嗎〉
這次回答沒有之前快了。
渡思索著,趁這段時間點擊麵板的第二個選項——〖個體向備忘錄〗
原本他的初步判斷的是一個簡單的“病曆單”。事實上,主選項打開後有兩個分選項:“醫生”和“病人”。
——自覺代入角色的乖乖醫生點擊“醫生”的選項。
醫生的選項和他推測的差不多,留著空蕩蕩的一片給醫生做記錄,唯一不同的就是最頂上的病人名字——中原中也。
……是的,中原中也,文壇大家中的那個刺頭中原中也。
渡沉思,低下頭。
謝邀。未成年,現在是心理醫生,第一位病人是已經逝去的文豪刺頭詩人。
大膽猜測是平行世界。渡下定義。
……正好在寫作,也不知道這位平行世界的文豪能不能給點建議
手上動作不停,渡並沒有過多留戀,點開了“病人”的選項。
中原中也的名字用加粗的黑體字排在第一排,三個詞排在後邊。
〖病人關鍵詞:“汙濁了的憂傷之中”,“無業遊民”,“神明”〗
……?
神明?
渡的眼神徹底停滯在這個詞上。
。他知道病人叫中原中也都沒有這麼震撼,以至於他沒有第一時間察覺到紙張的出現。
……或許是察覺到了不想去看。
汙濁了的憂傷之中,可以理解,代表作。
無業遊民,可以理解,誰還沒個自由意識。
神明。……哈哈?
謝邀,未成年心理谘詢師開業第一天,病人是一個取著文豪名字的異世界卡密。
到底是他有病還是我有病
到底是他需要谘詢還是我需要谘詢
到底是他心理有問題還是他希望我心理有問題
思緒被微微打亂的渡動作頓了下,隨機麵色如常地繼續大致掃了一眼剩下的內容,覺察這個“病人”麵板大概率是傳說中的外掛。
因為這像是病人日記,也就是病人的備忘錄。
還有什麼是比“能知道病人怎麼想的”更能誘惑一個心理醫生嗎?沒有
不過遺憾的是,這個備忘錄似乎不是實時更新的
歎氣:(
煩心事要拋去,於是渡看向紙條
——〈沒有〉
渡發覺這個問題仿佛在無意間給了對方啟示。
很顯然,因為進度有提升
因為渡看見那個合色棱鏡閃了閃。
——〈你是怎麼找到這兒的?〉
——〈一篇還算不錯的文章〉
——〈你喜歡那篇文章嗎?〉
——〈還好。您知道我怎樣才能離開這裡嗎。〉禮貌的凶獸先生沉不住氣了。
——〈隨時都可以的哦〉
中原中也一愣。過於溫和的回答讓剛剛挑起的劍拔弩張的氣勢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樣扁了下去。但毫無疑問,也拉足了他的好感。
——他總是更習慣於麵對惡意,而不是展露惡意。
所以,麵對善意,目前還經驗未深的他反而亂了方寸
——〈……怎樣才能離開?〉
——〈很抱歉沒有一開始就給你介紹,讓你感覺到沒有安全感實在是對不起〉
〈隻要告訴我,就可以離開了喔!〉
這次的回答一反之前可靠溫和的表現,顯得有些慌張
渡察覺到對方吃軟不吃硬的性子。
那麼,主動遞出主動權就是拿到主動權。
渡看著紙條一點一點消散在空中,接受良好地闔上眼,在腦子裡模擬對方的回答。
略顯纖細的手指在座椅旁的扶手上有節奏地敲擊,看起來異常閒適。
——〈您也看過那本書嗎?〉
意料之中地沒有再聊“出去”的事。
對麵像是一個沒嘗過甜頭的小孩,渡沒有打掉他伸出去的手,他反而不好意思地自己縮回去了。
……神明,都這樣的嗎?
渡摩挲了一下手指,思索。
僅僅是因為一點泄露出的善意,便輕易相信他人,甚至怕對方不自在扭回原來的話題。
——怪不得會被捅刀啊!
渡:恍然大悟,是個好騙的善良好孩子啊!
——〈看過的。文筆欠佳,不是嗎?〉
回信。
渡不太擅長談論自己,這次語氣稍顯淡漠。
卡密,換個話題吧
這個話題,會尷尬的。。
對麵“好騙的好孩子”似乎注意到了這點:
——〈您不喜歡那篇文章嗎?〉
渡:痛心疾首,這孩子因為那點善意甚至開始稱呼“您”了
——〈並不是。因為那是出自我手,基於私心,我總該是喜歡的。〉(5)
渡看見對方愣了好一會,一雙燦爛的藍眸半信半疑地朝自己的方向望了好幾眼,可目光並沒有落到實處,而是兩人間的虛空
由此,合理猜測,他們之間有東西阻隔實現。
渡:“……”合著表情管理做給鬼看咯。
感覺成就加一之《看不見的敵人》
——〈可那確確實實是很棒的作品了,我很喜歡。您對戰爭怎麼看呢?〉
那個赭發的少年這次落筆得很慎重,且儘量把歪瓜裂棗的字寫得工整些。
對方似乎因為自己作者的身份而態度尊敬了許多,連戒心都放下了大半
渡為自己第一篇文章的效果感到一些吃驚。
畢竟,那篇文章實在算不上出色,不差,也勉強隻能算平庸。
不過轉念一想——中原中也跑去當無業遊民的卡密,那其他名作家也許也沒有去寫作
就像在沒有音樂的國度有人吹響了手塤(6),即使比起小提琴和鋼琴實在是拙劣不起眼,但對於那種背景來說,也算是“如聽仙樂耳暫明”了。
渡收攏思緒,提筆斟酌。
戰爭是什麼呢?
哪種意義的戰爭呢?哪種背景的戰爭呢?什麼身份的人發起的戰爭呢?從哪種角度回答呢?哪種語氣回答呢?他想要什麼回答呢?
這是他回答的第一個對雙方來說都很有意義的問題。
他希望,能說出自己的想法,而不是,對方希望的想法。
——〈戰爭,是即使生與死的狼煙已經若有若無地勒在每個人的喉嚨上,也有無數血肉願意堆砌出的輝煌或破敗〉
〈是史書無法戒去的、往往由人類欲望導致的悲劇,也是人類群星閃耀之時〉
〈它扼殺和平,也創造和平〉
合色棱鏡閃了閃,一點光芒一閃而逝,收束在最中心。
——〈那戰爭中的人類呢?〉
這次的字像嵌進了紙的最深處,字跡主人人情緒似乎要從黑色的墨跡裡衝出來。
這次渡沒有再猶豫
——〈戰爭的賣家和買家〉
〈是上帝,也是犧牲品〉
紙條一點點消失又凝聚。
合色棱鏡徹底閃出光來,炫目的光芒瞬間照亮了他這邊的空間,又緩緩收束。
——現在它已經有一麵在透光後會像曾經那樣散出色光了。
渡突然有些煩躁
可能是因為戰爭這個不太妙的話題
也可能是因為這個話題由一個善良的少年人提起
——是的,渡並不打算把所謂神明的帽子扣在這個會因戰爭而內心波動的、被背叛也內心赤城不後悔的、良善的“少年人”身上。
至少,他已經比很多人都像人了。
他繼續提筆
——〈今天的谘詢到這裡結束,希望您有個好的體驗,我送您離開吧〉
對麵的少年因上一條紙條還有些怔愣,看到這條信息莫名起了一些慌張,急匆匆寫下
——〈我要怎樣才能與您相見?〉
——〈隨時〉
在確認那個少年看完後,渡把他送走了。
他打開備忘錄,對[中原中也]記下的第一條信息是:
[他不是神](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