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屹然回家換了身衣服,出門的時候偶爾瞥見鏡子前的自己一晃而過,愣了下。
白短袖,墨綠導演馬甲,頭上還扣了一頂墨綠鴨舌帽。他的臉部輪廓深,頭發短,碎發常年飛飛的,不用專門吹,跟做了發型似的。
像個精致男,怎麼看怎麼矯情。他把馬甲脫下來,兜裡的手機和充電寶挪到褲兜的口袋裡。
吃個夜宵而已。
臨走的時候黎頌隻說了去吃藤中後麵巷子裡那家粥鋪,直接到那兒見吧。
也沒說幾點啊。邊屹然手機在手裡來回撂了兩下,給剛剛被他打發回家的成俊暉彈過去個電話,“那個,你,能幫我要一下黎頌微信麼?”
成俊暉正拿鑰匙擰門鎖,手頓了下,確認的語氣,“黎…頌?”
“嗯,”邊屹然踩上鞋出門,“你就彆問,就幫我問。”
成俊暉:??
成俊暉:“你要不聽聽自己說的話?”
成諾跟成俊暉這會兒剛進單元胡同,前後腳的距離,她聽得一乾二淨,便湊近了兩步扒電話,等到掛掉通話,成諾憂心忡忡:“邊屹然不會喜歡黎頌吧?”
成俊暉嗬嗬笑兩聲,嗓子卡著氣,生生逼出了氣泡音,“這樣跟你講吧,就他美術集訓過和尚日子那陣子,門衛一天50個訪客,30個都是來給他送東西的。
彆搞笑妹妹。”
此處的妹妹是充滿鄙視意味的,妹妹。
成諾腰一叉,瞬間火冒三丈,“搞笑,怎麼,就邊屹然大帥哥唄,黎頌不漂亮?你自個照照鏡子吧,一成天嘴這個嘴那個。”
成諾的話說一半被成俊暉打斷,“不是你就會上綱上線是不是?我嘴誰了?
老太太打著手電燈探出半個頭,“怎麼又打起來了?”
……
藤中背後的小吃街是條網紅老街。前幾年人最多的時候,本地人壓根兒不去,去了就是假藤城人。
後來旅遊這陣風散去,街道變乾淨了,食物做的也真原汁原味,客流慢慢又回了些。
黎頌站在路口尋邊屹然。
她突然想起高三那年秋天,她被分進重點班的第二個月。她也是這麼成群結伴地,挽著班裡的新同學來到這條小吃街。
那時候入了寒,街上擺攤少了,但有一車烤紅薯,特彆香,用最原始的土灶,翻滾著黑乎乎爆著漿的紅薯。
她裹著灰色校服外套站得最近,烤火時不時冒出滋滋聲,同行的三個女生淺呼,那種激烈但氣聲地冒著粉紅色泡泡,吸引她調轉過頭。
單家奕和同班的王灝敞著懷遙遙走來,不知是不是授了單家奕的意思,王灝先行給黎頌打了招呼。
他們並不熟悉。
黎頌很勉強地笑了笑,跟搭話的單家奕聊了兩句,又扭過身去看紅薯烤了幾分熟。
等到兩個男生走遠,一個漠冷的,稱得上嚴肅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黎頌,話先給你說清,我追了王灝一年多,我不想咱們做不成朋友。”
叔叔吆喝了句說“最邊上那個熟透了,你們誰先拿”,黎頌點的早離得近,抻過胳膊去拎塑料袋。
女生一把按住她的胳膊。
那時候的黎頌還不知道“雌/雄競”這個詞,又或者說這些行為在現在看並不歸咎於性彆,隻是那個人單方麵的,冷霸淩。
“回答我,”她捏住黎頌的手腕。
“你為什麼覺得我會對王灝感興趣?”黎頌側過臉,“你懷疑過跟他接觸過的所有人嗎?還是隻針對我?”
其他同學紛紛上前調和,對麵有些憤慨,她耳朵憋得通紅,一氣之下就甩開了黎頌的手。
正正打到炙烤的鍋炕麵上,疼痛的記憶感讓黎頌心上一緊。
突然,有人撈住她的手。
就是現在,不是高三的回憶,此刻,在畢業後的,夏天的,美食街上。
然後一股力量把她扯到路旁,身後一輛風馳電掣的外賣摩托車駛過。
“看路,”耳後傳來一道聲音,那種有人悄然護在身後的感覺稱得上溫厚。
黎頌猛然回頭,對上邊屹然那張臉。又下意識縮了縮手,藏住手腕側邊兩厘米長的一道肉色淺疤。不知是不是邊屹然的錯覺,她的眼眶微微濕潤。
她似乎卸了妝,斜斜捆了一股麻花辮,八字劉海放下來趁人溫和,卻偏偏長了張彆來惹,仿佛在說彆沾邊的冷臉。
“你怎麼還因為單家奕難過啊?”邊屹然很有邊界感地撒手,笑著拿手背打了下她。
“要是因為他就好了,”黎頌小聲嘟囔了句,回歸正題,“走吧,粥鋪再晚一點就下班了,小店你彆嫌棄,貴了我也請不起。”
“嘶——”邊屹然嘖嘖嘴,“早知道你請,我高低餓個三天三夜。”
“我可請不起,”黎頌思緒還有些飄離,胡亂接話。
“我現在不有你微信了麼,轉賬多容易,”說著他摸出手機,大剌剌點開黎頌頭像,輸入備注,又公然點開她朋友圈,從上翻到底,一直拉到半年可見的橫條那裡。
她的朋友圈不算多,不發錄取結果,不發生活日常,不發吟詩作賦,就偶爾轉發幾首歌,拍幾隻小貓小狗小金魚啥的。
“哪有你這樣?”黎頌笑著按住他手機,說實話人的羞恥心真的莫名其妙,朋友圈這東西就是線上看可以,線下再正經也是公開處刑。
像被拉到人體實驗室的放大鏡下研究似的。
“你彆你彆,我還沒看完,”邊屹然同她玩鬨,氣得黎頌駐在原地。
這要換十年前,她恨不得變回小學生跺著腳說“我不跟你玩了咱倆絕交”這種話。
他不僅公認翻看,還大笑,指著這首歌說你怎麼4月份才聽到,指著那條狗說長得真像你……氣得她打開手機,點開邊屹然,選擇屏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