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屹然唱歌的時候會不自覺卷話筒線。
他的聲音不是薄脆的網紅唱腔,亦不是深情有餘的沉重,而是平和的故事感。
你清楚知道他沒有經曆過這件事、這種情感,他也如你一般初次接觸這首歌這般,在娓娓敘說這種陌生的情感。
不為情所困,不為人所傷,而處處含情。
黎頌不知道這是不是創作者的一種天賦。
歌詞真的是一劑百用不乏的催化藥,很少有人不去想,不去代入。她不知道邊屹然會不會跟她一樣在想,在想一些未來,在想一些當下。
……
路燈鋪滿夜晚的時候,邊屹然送黎頌回家。
黎頌的家在一個小坡,因為地鐵和出租基本都隻能開到大路邊,蜿蜿蜒蜒的街道隻能自己走。
大約離家門口四五百米的地方,有個小涵洞。
在她小時候,城市的排水係統建設得尚且不夠成熟,每逢夏天下大雨,涵洞就會因為雨水不暢淹掉。
那時候姥姥姥爺帶她住,會給她講虛虛實實的民間故事。涵洞上麵是鐵路,那時還有黑皮煤炭火車和綠皮火車穿過。
為了不讓她雨天亂跑,出現安全問題,就會講一些還魂的小厲鬼,載著神秘動物的黑火車,從古老森林跟火車駛來的神仙,都寄住在涵洞裡。
黎頌那時候是真的相信。
後來父母賺了錢,跟家裡兄弟姐妹合計給老倆買了帶電梯的高層公寓,黎頌初中後再也沒跟姥姥姥爺住過。
但她時不時會溜去涵洞附近,在遠處觀望“小鬼們”。
從白天蹲在夜晚,除了垃圾站出來撿食的小黑狗,什麼都沒逮到。
還有一次,大雨天她在橋上“捉小鬼”,正準備跑回家,遇見一輛電動車被淹過腳麵,車主人艱難的推著車,一個打滑摔到了水坑裡,腿也被刮破了。
那時候她才十二歲左右,屁顛屁顛跑過去,幫阿姨扶著車過涵洞,走的時候還搬了防汛沙袋,濕著褲腳回了家。
從那之後,黎頌再也不怕小鬼,也不好奇小鬼了。
就突然發現,都是假的。
如果小鬼真的存在,也挺孤獨的吧。
邊屹然在黎頌麵前打了個響指,說你在發什麼呆。
黎頌恍忽了一下。
恍惚回到十二歲的夏天,如果早些遇到邊屹然,她的人生會不會不一樣些。
但也不一定,人都是合適時機遇見對的人。邊屹然肯定是從小在校裡都耀眼的臭屁小男孩,彆說小時候了,就算在高中認識,也不一定能玩一塊。
人經常對身邊人的品質視若無睹的。
她有些遺憾。
她最青春的那幾年沒有救世主,孑然一身。
她對邊屹然回之一笑,“在想你是不是小時候沒住過這種地方。”
邊屹然環顧四周。
橘色的光,換小時候會覺得有點陰森,大了彆提有多浪漫。中間兩條是車道,兩邊窄窄的、大約一米五寬高出地麵的地方便是人行道。
“還行,我皮,到處跑,十歲那時候差點因為扒火車,被帶到了外地。
幸好乘務員叔叔發現我了,不然你現在再見到我就是在《等著我》了。”
黎頌哈哈大笑。
笑到最後隻剩涵洞空蕩蕩的淺淺回聲,聽不清具體,但就是有回聲。
黎頌有種被周遭環抱的安全感,那種處處有回聲,有人聽你講無關緊要的小事的欣慰感,她第一次感受到。
橋洞的人行道,正好擠下黎頌和邊屹然兩個人。
胳膊外側會不時蹭到,黎頌走裡麵,有時候她身體一歪,邊屹然會跌下去半隻腳,再迅速補上來。
氣氛陷入了某種沉默。
其實還有一段路要出涵洞,但兩個人的腳步都不緊不慢。黎頌張了張嘴,側過頭,“以後乾什麼,你有打算麼?”
“有打算的話,還上什麼大學。”
“對哦。”她覺得這也太生硬了,“那你以後會做綜藝這些麼?”
邊屹然愣了下,想起來倆人是因為綜藝幫工才遇上來著,搖搖頭,“當然不。來是因為喜歡的樂手在,跟職業沒關係。”
他說話總是這麼輕巧。
恰巧是因為會攝影,恰巧因為有這個渠道,恰巧沒什麼事情,閒得就來了。邊屹然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他的恰巧有時候是很多普通人的終點。
“那你以後會拍電影嗎?”
“拍電影哪這麼容易啊?”邊屹然踢了下腳邊的小石子,踢到腳底搓來搓去,“當然,大學肯定作業也有電影創作什麼的,這個不算。”
他手指一下一下地叩著衣縫邊,“可能會先跟組吧,投個大導的組熟悉一下流程,等有經驗了再拍自己的東西。”
說完,他目光投向黎頌,“羨慕吧?”
黎頌撞他,“我的台詞咋提前讓你說了。”
其實吧。
是因為很多人問過他影製是乾什麼,一聽是畫畫,創作,拍電影,就脫口而出,好有趣啊。
學科而已。
藝術大院最容易出現同校不同命的情況。
不止是實力、家境、機遇…還有選擇。
比如黎頌雖然跟邊屹然在同一所大學,但她在她的領域隻是平平無奇,而他卻已站在了頂端。
“其實我爸不想讓我去A傳,我不想跟他吵。不是因為他不占理,而是某些地方,他說的是對的。”
“藝術、傳媒這些學科,從來不是給普通家庭小孩逆襲的捷徑,它看似開明,但資源固化在那一小撮人。
好比,你不會因為幾萬塊錢斷掉你的創作夢,但很多人會因為幾千塊的房租,放棄一個倒貼的絕好實習機會,會因為占掉課業放棄片子創投,大多數人需要退路,於是惡性循環。
他們會花幾年、十幾年乃至幾十年的日子曲線救國,而有些人取最近的直線一步抵達。
比起彆的,我更羨慕你,有時候。”
邊屹然才懂黎頌說羨慕的意思。
不是羨慕他學的東西有趣,而是羨慕他有的選。
邊屹然見四周沒車,順勢就著白色的矮隔欄坐下,視線與黎頌在同一水平麵,突然很堅定地看向她。
“你也有的選。”
“什麼意思?”
黎頌退後到另一段柵欄上,也坐下,聽他講。
“你看,A傳是你的選擇,編輯出版也是你的選擇——
你想當編輯麼?”
“也不是,”黎頌說著也笑了,“沒了解過,就覺得這個專業跟文字掛鉤,跟文學策劃這些都互通,以後選擇多一些。”
邊屹然點點頭,掰著手指給她盤點,“你看,據我所了解,傳統新聞、新媒體廣告、小說出版,或者跟我同行,乾影視開發,都是編輯出版專業能涉及的。
你有四年的時間試錯,挑選適合你的那條路。
一句話,彆多想,就是乾。”
“你好勵誌。”
邊屹然突然咧開嘴笑了,“不然你想,學美術的有錢人那麼多,怎麼我拿了狀元。”
好狂。
但有道理。
想想也是,要換她拿了狀元。
她把狀元倆字紋臉上橫著走。
黎頌掏出手機,對著邊屹然的備注沉思片刻,改成了:
【人生導師】
順便把他移出了分組。
但一時也不知道該放進哪個分組。
感覺他不屬於高中同學,也不太屬於大學同學。
放在“咳咳”分組裡更不尊重了。
最終就是她取消掉了邊屹然所有的分組。
微信裡麵對分組的稱呼叫“標簽”,但邊屹然這人吧,本來也不好給他貼標簽。
邊屹然坐得直,本來也高,很容易就看到她手機的屏幕,他打趣,“喲,回心轉意了。”
黎頌說話不過腦子,“嗯,高端的分類往往采取最樸素的方式,感覺你還有點用,不能放在男的分組裡。”
邊屹然:????
邊屹然:“你看看我,其實是個男的。”
“那種男的,嗯,你懂。”
“你好海啊。”
這句是邊屹然心裡話。
“怎麼,分組就是海,心裡門清裝不知道就是小白花?我欺騙誰感情了?”
K.O.
邊屹然甘拜下風。
等到大學他一定攛掇黎頌去報一個辯論隊什麼的,這姐不自證也不自卑,寧願怪罪他人絕不歸咎自己的品質太難得了。
黎頌坐在欄杆上晃了晃腿,抬手看了眼表,發現都奔十一點了,給邊屹然說走吧,不早了。
邊屹然說我送你到坡底有大路燈的地方。
黎頌直起身說ok,她坐的欄杆在人行道牙子上,邊屹然在馬路欄子上,站得比她低一些。
她一米七,邊屹然一八七,黎頌站在20厘米的台階上,比邊屹然高了大約三指高。
還真彆說。
這麼一量個子,黎頌發現邊屹然真不低,“你多高?”
“高考體檢量的187,現在沒長也沒縮,這個左右吧。”
“你半夜起來上廁所,不會因為重心不穩摔倒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