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高中篇A·注視

宇內天滿已經直定定地盯著麵前的排球有半晌了。

“……宇內，你這樣有點嚇人。”同期隊友站在邊上，用一種心知肚明卻又無端微妙的眼神看他，好似是在誠懇地提建議：“其實你可以主動邀請她來看比賽的。”

“……”

宇內沉默了片刻，動了動唇，像是想說些什麼而又硬生止住了話頭，不言了。

見他這個反應，同期卻即刻理解了：“你不會不敢吧？”

“……不是。”

宇內很小聲地反駁。

但很遺憾，他這句話相當於沒說，精通於《陷入戀愛中的人都會有什麼表現》的同期自然而然地將這句反駁當成傲嬌的否認，於是憐憫又好笑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懶洋洋地拉長了話語，戲謔的口吻：“明明就是很在乎的樣子嘛——怎麼球場上的「小巨人」一到喜歡的人麵前就這麼慫啦？”

……

……話是這麼說。

手指觸及在自動販賣機的按鈕上，不多時便聽到哐啷的聲響，宇內天滿微彎下了腰，將汽水從放置區裡拿出來攥在手裡。他垂下了眸，目光隨之落在瓶罐之上，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又微弱地歎了聲氣，將瓶口拉開後徑直將唇貼至，順勢抬起了腦袋，像是發呆那般，安靜地注視著天花板。

……他也很奇怪啊。

明明就是喜歡、非常喜歡、超級喜歡——但為什麼，就是不敢與她對話。不，倒也不能說是完全不敢，可能隻是本能的反應。

但他就是——

“詩織——”

呼喊聲從遠至近，像是輕巧跳躍落下的小雨點，淅瀝砸落的動靜輕微，黏糊卻又不顯得膩。

宇內本攥住瓶罐的手沒忍住一抖，近乎是反射性地，即刻彆過了腦袋，微微睜大了眼睛，有些無措地眨了眨眼，意料之外的——對上了那雙漂亮的褐色眼睛。

澄澈的色彩。

他無意識又攥緊了汽水罐，磕絆著，連掩在黑發之下的耳根都莫名沾上了緋色。

隻有一瞬的接觸。

不過須臾，對方便移開了視線，轉而向那在這之前喊住她的女孩子跑去。因方向恰巧在宇內身後，故詩織想過去就得經過他，而在兩人擦肩而過之際，她不易察覺地向他輕點了點腦袋。禮貌的問好。

……

汽水是安靜的，夏日與風是舒適的，宇內天滿置身在這個世界裡，看著那個女孩毫不猶豫與自己擦肩而過的身影，張了張口，卻是什麼都沒說出來。

好半晌，他才微弱地歎了聲氣，又低下了腦袋，像是在發呆地盯著汽水罐看，唇抿成一條平直的弧線。

……怎麼又失敗了。

果然還是沒辦法主動跟她說話啊……太失敗了。

*

宇內天滿，男，年十七，目前是宮城縣烏野高校的二年級學生，排球社的正選隊員，以及，有個超酷的稱號為「小巨人」。

雖說他本人對這個稱號挺滿意的，且也的確覺得超炫酷——但是。

宇內無聲地呼出一口氣，有些低落地垂下了眼，那額前的碎發便跟著散落下來，懶洋又黏糊地貼住了他的額頭。

——就算很酷又能怎麼樣，一到她麵前還不是什麼都沒了用。

興許是他的喪氣太過明目張膽，同期都不由得將視線移了過來，抖了抖眉毛，瞧起來很是欲言又止，後歎了聲氣，低聲道：“你這還不如直接跟不二說你喜歡她。”

“……也不行，”宇內更低落了，“完全說不出口。”

“……”

同期沉默良久，才道：“那你還是就這樣把自己給憋死吧。——看著我都煩。”

要他說，宇內這家夥什麼都好，雖然身高有點差距但沒問題，人家打排球可是製霸球場的小巨人，學習成績也挺好，而且還長得帥性格更是不錯。——但偏偏就是，這人在戀愛方麵簡直是木頭一樣缺根筋啊。

不，還不能說是戀愛，客觀點來講這家夥完完全全就是不知道怎麼告白啊！

太可惡了，也太笨蛋了。

明明就很喜歡同班的不二，甚至連在訓練之外的時間裡視線都在捕捉她（彆問他怎麼知道的，這都要怪宇內太不會掩飾了），無時無刻都在盯著人家看（他實在很是困惑不二在這麼直白的目光之下是如何做到不注意的）——但偏偏就是，說不出那句就要脫口而出的「喜歡」。

宇內說這對他來講太困難了，而且他很難克製自己不結巴。

同期尋思著說那怎麼不見你在球場上結巴呢，而且捧著排球很困難嗎。

宇內擺擺手，說這兩種東西完全不能混為一談啊。

同期講那你慫什麼啊，混蛋。

宇內卻忽然泄了氣，停了好幾秒，才輕聲道：“……可能是，我在害怕。”

這跟排球比賽裡的未知勝利率不同。

若是在比賽中，他隻會覺得興奮、刺激且以此當成動力源。但一旦將其轉化成了現實當中的場景——將概率的賭注換成詩織，那份心緒即刻便凝成了退縮。

因為是她，因為是詩織，他才沒有辦法將那未知概率賭在她身上。

她不是他的賭注。

“……所以說你們搞暗戀的彆突然這麼文藝啊可惡！”

眼見著麵前的少年人又莫名其妙像是陷入了什麼沉思狀態之際，同期抽了抽嘴角，恨不得伸手敲幾下他的腦袋——但是不行。因心知這夥人的性子，幾天前烏養教練還特意叮囑他們絕對不能相互打鬨免得摔壞腦子。

畢竟打排球費力又費腦。

這下好了，打又打不得，罵也沒法罵，同期憂傷地一連歎了好幾聲氣，決定明天就開始當狗。這人真是沒法做了。

當人真是吃力不討好，不僅要學這些連狗都不上的東西，還得聽同期向自己傾訴那些暗戀情長，再不然就是得給彆人擦屁股。

他是這麼想的。

直到某天——

零散陽光落下之際，麵前坐得端正的姑娘手裡捧著本畫冊，而在那之上，是她細細勾勒出的少年身影。

而當看清了那少年是哪位後，同期的臉色變得微妙且一言難儘。這很難評，他想。

也很微妙地嫉妒。

宇內……你小子暗戀挺行啊。

這都能給你來了個雙向，果然是擁有超酷稱號的小巨人。

他很嫉妒，由衷的。

*

不二詩織，女，年十七，目前是宮城縣烏野高校的二年級學生，回家社的固定選手，以及，有個超喜歡的人名叫「宇內天滿」。

後麵那個是秘密。

無人所知的……秘密。

她注視著在球場上不停跑動的少年人，她微垂下眼，攥住畫筆的手順勢飛快地在畫本之上描繪出那抹身影，專注且認真，而當筆下的身影最後一筆勾勒完畢後，再抬起眼之際，恰巧撞入那雙漂亮極了的黑色眼睛。

……那片明亮的黑色。

詩織眨了眨眼，下意識地，將畫本啪的一聲合上，畫筆也打著轉地被攥入手中，同時也是本能地，低下腦袋往角落裡縮了縮。

她現在坐著的位置是整個體育館裡最偏僻的角落，身邊也並未坐著人，而這確切給了她畫畫的極大便利。

但這不在詩織意想之內的。

他突如其來的注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