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是這麼說,但陳念南語氣裡的抗拒還是太明顯,這是他被厭棄被拒絕後的下意識動作,想躲,想逃,想當做沒發生過,這套流程他太熟悉,以至於話都落了地,陳念南才覺出自己語氣的異常。
他看了眼段安北,小狗似的輕輕跺了跺地,用最小的聲音把聲控燈打開,光重新填滿整個角落的那一刻,剛要找補,他聽見段安北開了口:
“不用吧。”
段安北笑著說:“學你太簡單了,不說話就成。”
似乎是怕陳念南不放心,還戲謔著用肩膀撞了撞對方:“酷哥?”
陳念南這輩子沒這麼懵過:“我......”
“彆擔心。”段安北在他耳邊打了個響指,“不會露餡的,要有人來跟我說話,我就裝凶嚇他。”
陳念南“啊”了聲:“行。”
段安北樂了:“行什麼行,我說你凶呢——你怎麼跟他們說的不一樣啊?”
“他們說的哪樣?”陳念南抬眼問。
“就......挺凶,一言不合就打人,惹不得。”段安北笑著看他,“我覺得你脾氣挺好啊。”
看著自己的臉上出現這樣燦爛的笑,陳念南撇過眼:“裝的。”
“哪個?”
“現在。”陳念南說,“我現在在裝著好脾氣。”
段安北樂得不行:“那你多裝裝,我可打不過你。”
陳念南沒應聲,心裡默默回著——
不用打得過,我不可能打你。
但鬨完了該說的還是得說,該有的還是得有,兩人避開樓梯的監控,悄咪咪摸出手機,把裡麵的賬號都調了個個,但沒換手機,兩人的手機型號價位差太多,換了容易被發現。
“加個微信吧。”段安北說,“有事兒也好聯絡。”
加好友的結果是晚自習50分鐘,陳念南看了八百遍手機,在段安北的微信框裡點進去點出來,盯著那句“我是段安北”心裡傻樂了至少十分鐘。
這份快樂一直延續到了放學鈴的響起。
“酷哥給個地址。”段安北發了條消息。
陳念南一直酥麻雀躍的心臟一瞬間沉了下去。
沉默了十秒鐘,陳念南才緩緩地在對話框中輸入:“鬆園,三棟一單元地下室。”
鬆園是全清杭最風雅的住宅名,卻也是全清杭最老最破的筒子樓,牆體斑斑點點裸露在外,打眼看過去,全是坍圮的磚石。
那裡的地下室更是出了名的狹窄逼仄,二十來平方米的房間,一室一衛的格局,轉身都困難的方寸之地。
說是當代貧民窟也不為過。
消息發出的瞬間,陳念南一瞬間卸了力,他抬眼朝段安北看去,眼裡沒什麼情緒,所有的羞赧、激動與愛戀如潮水般褪去,如同將死之人般灰敗抬眸。
不是為著自己可憐的住所,而是在憤懣——
段安北不該住這樣的地兒,他不該躺在硬/挺的床板上,擠在狹小的甬道中,裹在潮濕的被褥裡。
他在憤懣自己的無能。
陳念南看不見段安北的表情,隻能看見他在鍵盤上翻飛的手指,幾秒鐘後,段安北的消息發來了:
“我住後華巷三號,大門密碼是970214,家門密碼是980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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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念南沒回那條消息。
早上童睿的錢已經打來了,一分沒少,但陳念南還是花了兩塊錢做了最末班的公交車。
他得攢錢。如果互穿永遠這樣下去,至少自己要給段安北換個好點兒的房子。
站在後華巷三號的門口時,這樣的念頭更甚了——
段安北就應該住在這樣的地兒,而不是由著他在這兒全清杭最貴的彆墅區登堂入室。
陳念南抬手輸了密碼,門應聲而開,穿過鐵門綠化,踏入溫暖的玄關中,陳念南始終不發一言,直到二樓的樓梯上走下來一個雍容華貴的婦人,他才不甚熟練地扯出了一個生硬的笑。
“飯好了,快吃吧。”沈蔓憂心忡忡地看著他,“今天上學不開心?”
“沒。”陳念南又笑了一下,可除了笑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就跟沈蔓麵麵相覷。
沈蔓沒再往下問,從廚房端了碗餃子:“你最喜歡的羊肉餡。”
陳念南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他不愛吃羊肉,總覺得有股膻味兒,聞著就想吐。
“謝謝媽。”陳念南伸手接過餃子,一點兒沒嚼,直接咽了下去,他這麼吃包子吃饅頭吃慣了,丁點兒大的餃子噎不住他,但那股羊肉的味兒卻難以遏製地充斥了整個口腔。
胃和喉嚨都在跟他較勁,陳念南卻麵不改色地吃完了一整碗,乾嘔的感覺就堵在咽喉處,陳念南掐了下手心,把勺子一推:
“媽,我想住校。”
這事兒是他和段安北一塊兒定下來的,兩人的性格天差地彆,騙騙同學老師還行,騙家裡人是遲早要露出馬腳的,最穩妥的就是住校。
陳念南不怕露馬腳,但宿舍的環境總比筒子樓好點兒。
沈蔓也不驚訝,就問了聲“怎麼了”。
“高三了。”陳念南惜字如金,他現在呼出的氣兒都是帶著羊膻味兒的,鼻子跟著遭罪,“來回費時間。”
沈蔓一蹙眉:“我都說了讓司機接送你,你偏不。”
“太招搖。”
他從包裡拿出住校單,清杭二中是有三種房型可選的,雙人、四人、六人,住宿費是整個寢室一塊兒交的,所以人越少,攤到每個人頭上的費用也就越多。
兩人選的是雙人間,一學期一人750元,這費用不算貴,可陳念南還是頭疼,兩人的互穿沒結束前,他沒法兒去兼職,也就沒有收入來源,這兒多支出750,他得捱兩個月的餓才能填上這個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