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裡的詩文讀至一半,情緒突然輾轉而來以致再讀不下其他的句子,一生中難以再覓得幾句這樣的詩句。像是恍然推開一扇夜窗,望見一片引人垂淚的璀璨。而後再翻不開其他書本,生怕探出膽怯所仰望的再不是那片絢爛。
那首詩裡說。老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樂天的詩平白清空如話。
微妙而膽顫,我想立時放下手邊的事寫一封書信。
可我是羅敷自有夫。
似乎我總這樣無趣,親自拆穿期望,生怕沉溺編造似的。我這樣明白,卻又不能不借以零碎的詞句與過往交談,我隻是無望又明了的自身,是既清醒又盼望混沌未明的矛盾。
婚姻是一種意誌行為,用個我的生命完全承諾另一個生命的決心。義無反顧地跳進這個墳墓,是因為不認為它是個墳墓,敢嫁見過七次麵就接受的求婚,我怕什麼墳墓。所幸時至今日仍沒有任何跡象說當日我的選擇是錯。我的丈夫,一個腦外科醫生,除了清明,任何節日都會送我花,且算得體貼入微。
誠然我的感動是真實的,但無奈亦是深刻的。快樂或欣喜常常可以共享,而且常常是通過共享而獲得。但每個人生活中曆史中都有不儘如人意那一麵,無法被分擔。例如我名義上事實上的丈夫,我擔保他一樣有刻骨銘心的過往。
我是那麼的那麼的想和一個人好好生活,這是我自年少時就擁有的夢想,我難以這個夢想的庸碌為恥。我相信過愛如拯救,隻是日光之下沒有一絲一毫的新意。在那麼多如果之後的但是中,我隻是希望,窗台上有花,你畫畫,我看書,就這樣走過了夕陽。這個“你”,指代是誰都好。
緩緩回過頭去,一番閱覽,掩卷歎息,隻能遁靜默。那些看不見的時光隊伍,往更深更遠出隱去。
我知道舊夢不須記。
此刻的我不再年少,為人妻,亦即將為人母。因而那時的偏執與膚淺也一並忘了。忘了為何會不管不顧拿上後半生奔向一個有婦之夫,忘了如何天真到以為繾綣便是被愛了一世,忘了那些衣香鬢影的夜宴,忘了每一次在一起都像是我偷來的相見,忘了為何萬萬人裡選擇了你又不得不離你而去,言紹棣,誰知道?我是真的忘記了。
我隻是害怕我探出膽怯所仰望的再不是那般絢爛的天色,於是我隻能儘可能地儘可能地忘記讀完整本書,而將書簽放在最引我落淚的字句間。哪怕時光飛逝。
那時候年輕,什麼都沒有,可是有勇氣。
你能明白,我的雨天。
第一次遇見言紹棣純屬偶然。
其實我們總相信著巧合,一個人剛巧遇到生命中的另一半,一個人在碰到一個可以愛的人時那個人剛巧是使君有婦
因為巧合每一天都在發生,偶然每一天都在發生,因為永恒不變的隻有改變,因為最不意外的隻有意外。
比起相信一個必然,誰都更願意相信一個偶然。
並不是必然要分開的,隻是偶然。並不是並然要站在那個尷尬的位置的,隻是偶然。
隻是偶然。
我懷抱著自己的簡曆坐在花壇上,心情複雜地看著那幢大廈。在想,這樣龐大一個商業帝國,它的主宰者是以怎樣傲然的姿態睥睨著庸碌的眾生。不需要想,剛才麵試的時候,那幾個根本算不上高層的HR,無論是表情還是語氣無一不像我欠了他祖宗八輩的錢——我並沒有。或許我這樣一流大學二流專業的三流畢業生還不夠格為他們效勞掃廁所·····我的思緒很快被一個跳著腳罵人的小老太太打斷,那場麵怎麼說,氣壯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