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太太最開始走的是嚴密的邏輯{你為什麼該罵},後來進入縹緲的哲理境界{關於看破人生萬事皆空的大話},在一聲挑戰聲帶和感情極限的淒厲長嚎之後{老娘豁出去和你拚了},便返璞歸真至最直接最通俗的鄉野罵街方式{罵祖宗八代和咒子孫萬代},並時不時兌上些難聽的生殖術語臟話以威懾人心。
後來言紹棣回憶我的表情,形容我是“景仰中夾雜著驚豔”,我想那很正常,我隻是在無限感慨,好歹我是中文係出身,對博大精深國語的運用竟遠遠不及一個也許根本不識字的小老太太。
被罵那一行人連眉毛都沒抬一下,為首的一邊走路一邊聽著秘書樣的人低聲說著什麼,可電視裡出現這種情況的時候,大BOSS的秘書不是通常會叫來保安或者“我會發封律師函給你”麼?等我發現我已經看了那個人太久,才知道他也在看我。以我極專業的八卦眼光來看,眼前那個人的確是好皮相,還有,這男人氣場大得驚人,那個詞怎麼說來著,不怒自威。
我沒能花癡太久,還沒找到工作的現實足以把我從不切實際的幻想反彈至埃塞俄比亞南端。我的天。
我那個“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大”的嬸嬸,將全部投入到了給我介紹相親對象上,仿佛我是定時炸彈,不在我二十一歲這年扔我出去就會炸的他們粉身碎骨。幼時算得顛沛流離過的經曆讓我無比盼望有一個自己的家,但是我小學上完上中學,中學上完上大學,大學上完找工作,讀書讀傻了,考試考癡了,麵試麵瘋了,就為了畢業就結婚?好吧,早早結婚不是不好,隻是嬸嬸每次讓人介紹給我的人沒有讓我有過“oh my god O(∩_∩)O”的感覺,連“OH MY GOD”都不算,直接“DROP DEAD".譬如上次,我嬸嬸”從前鄰居的高中同學他初戀的同事的小姨子的表弟“,據說注冊會計師,我按時到約會地點的時候,隻是希望有人賜我三尺白綾或者一瓶鶴頂紅,工業酒精也湊合。我甚至不敢把我對麵那人的年齡四舍五入。
後來嬸嬸拍著桌子對我吼“人家是注冊會計師,年薪四十多萬,不計較你那天給人臉色看,願意跟你接著處下去,今天人家主動來看你,還買這麼多東西,你這臉色擺給誰看?叫你倒杯水笑的比哭還難看!年薪四十多萬,你應該謝天謝地了!”
“就算是給臉色看,他那年紀也是看一次少一次了!您知道他還能看幾次?”
“彆說那麼誇張”,嬸嬸放緩了語調,“淳意啊,人家才四十四歲,不老的。一直拖著沒結婚是早些年隻顧著忙事業,難得人家這麼滿意你,我和你叔叔就想······”
萬變不離其宗,我知道她一定會回歸到“要對得起死去的哥哥嫂嫂,”並相當適時地灑下幾滴拚了命擠出來的熱淚。可惜我高中畢業時就已經不看瓊瑤。至於那個四十四歲的注冊會計師,結果自然是不了了之。
天道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尤其不仁的,是如我,如嬸嬸這樣的升鬥小民。嬸嬸在菜場為一塊二毛錢與人爭執,叔叔在機關操勞半生還隻是普通公務員,我拚了命努力地結果,甚至不比我同學這個伯伯那個伯伯的一個電話······可我仍深信太陽雖遠但必有太陽。我還年輕。
我還沒有閒暇去想,眼前這個匆匆走過的人,在我的生命裡,會有怎樣顛撲纏繞的糾葛。
最終還是找到一份工作,其實我都不記得給那裡遞過簡曆了。工資福利尚算合理,而對於我來說,最大的好處莫過於可以搬出來,這使得我配合嬸嬸演瓊瑤劇的頻率由一天一次降到一周一次。我第一次覺得社會主義的陽光普照到了我身上。
唯一值得我發牢騷的是,經理最大的愛好,就是把他手下這些小職員當公關使。他光惦記這這美人計就忘了“周郎妙計安天下,賠了夫人又折兵”的典故?
經理這天千叮嚀萬囑咐,這天哪個哪個公司請我們吃飯,但實際上我們公司有求於人家,誰讓人家是甲方。其實有我們經理那兩個比紅樓“二尤”過之不及的秘書,像我這樣喝紅酒會醉拍馬屁剛入門的菜鳥,隻有反襯人家的份兒。可是我萬萬沒想到這天是言紹棣,我很意外我還認得他,不過我也不意外他根本就不記得餓我。從頭到尾他都是不冷不熱的,我猜他一貫這個德性。經理腦門上都在冒汗,他說過和言紹棣吃飯要提前三個周預約,還不一定約得到。我暗暗腹誹,至於麼,他不用吃飯?怎麼說經理對我,都算我知遇之恩,我瞅瞅經理,又瞅瞅言紹棣,心一橫端著杯子站起來,可我還沒來得及說話,一個看上去是言紹棣秘書的人低聲跟他說了幾句話,他站起來象征性說了聲抱歉就走了。
沒辦法,有錢人都是大爺。
出來還不到十點,我一邊走一邊回想,我清楚地看到他無名指上那枚戒指,還有我們經理說他的“嬌妻愛子”。可是,我想他做什麼?嬸嬸突然打來電話,他的女兒我的堂姐帶著我未來堂姐夫回家了,剛到。方湞意隻大我四歲,竟然要結婚了——也不是不好。我掛掉電話,想打輛車到嬸嬸家。
心想事成也不過如此了,一輛車在我身邊停下,隻是······隻是那車怎麼看長的都不像計程車。然後下車來一個人,彬彬有禮地說:“方小姐要去哪裡,不如讓我們送送方小姐?”
我們?開什麼玩笑,他就一個人居然說我們,就算我專業知識不過關,也還是學中文的好不好?不對不對,應該糾結的不是這個,我根本就不認識這個人,說他認錯人了吧,他還知道我姓方。那個人自顧自拉開了後座的門,“我們並不是壞人。”而後座上的人赫然是言紹棣,我險險咬到自己的舌頭。
“方小姐,又見麵了。”
我很狗腿地點頭附和:“是啊,真巧。”
言紹棣沒有看我,但是他說:“不巧,我的車一直跟著方小姐。”我想我當時的表情一定可笑極了,我瞪大了眼睛看著言紹棣,還不忘花癡地想,近距離看這個人,他還真是越來越······人模人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