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雖然身處後宮,卻在朝中籠絡一幫重臣,而且因是婦人,與諸多朝廷命婦都有往來。
縱使是身為首輔的沈潛,若不將許明月接到沈府,也沒有十全的把握能護她周全。
信至末尾,傅憑臨還隱約透露了些意思,大約是此事不止如此,其中更有隱情。設計讓許明月與沈潛做假夫妻,不僅是出於對她一人的安全考量,更是出於對朝中大局、天下安危的考量。
許明月看罷薄薄一張紙的短信,卻覺比自己讀過的萬字長書還要沉重。
她正要將信紙疊起,餘光中卻又見信紙背麵還寫了一段話。隻因寫在背麵正中,拆信時正巧未瞧見。
她一字字讀來,心下微沉。
“明月吾妻,郡主一事,為夫深有所愧。萬般罪過,一紙家書,難以言儘。來日肉袒負荊,再向吾妻請罪。”
深有所愧……
她本是站在窗邊,此時卻覺得周身一陣發軟,跌坐在窗邊小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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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院,書房。
沈潛正伏案批示奏章,平素幾年不經一敲的房門卻被敲響。
他擱下手中的筆,眼中並沒有被打擾的不悅,反倒是亮了亮。
沈府上下的小廝都知道一條規矩,主子在書房處理公務時,是縱有聖旨來了,也不許打擾的。
知道主子在書房,卻還敢打擾,那隻能是為著一個人的事。
“進。”
小廝垂首,恭敬地進了書房:“主子。”
“說。”
小廝將頭垂得更低:“流雲院當差的婢女來報,夫人讀過信後,似乎便失了心神,跌坐在凳上,已有半個時辰不曾動過了。”
沈潛聽至一半,眼中亮色便驟減。餘下的亮色也隨著小廝的話語,一點點消退,最後化作一片暗。
他沉默許久,看向窗外,低聲道:“今日都不要去擾她。”
“是。”
片刻,沈潛揉了揉眉心,又道:“晚些時候,去將城中最好的大夫請來。就說,近日天涼,我染了風寒,擔憂她受波及。”
小廝應道:“是。”
而後,又將一封帖子遞過頭頂:“還有一事,傅府的二公子今日遞了帖子來,請主子到傅府飲茶。”
沈潛聽罷,冷嗤一聲:“傅登迎,他倒還敢再見我。”
他心中本來有鬱氣,此時想起這傅二公子,更添幾分怒火。
許明月被傅家遣退一事,本來自始至終都在他計劃之內。
誰知這傅登迎,心中畏懼淮南王府的威勢。因著郡主一次登門造訪,便自作主張,冒傅老夫人之名,提前將那紙遣退書給了許明月。
他收到消息時,本在家中會見吏部官員。
若不是他當即便放下手中一切,趕往傅府。那數盆冷水,便真要潑到許明月的頭上了。
想起當時,許明月單薄的身影,就那樣站在沈府的大門前。身側是居高臨下,站在馬車上咄咄逼人的淮南王府婢女,身後是傅府一眾手持木盆的家丁。
他心中的怒火有多甚?若不是許明月以那樣陌生的目光瞧著他,他怕是當時便要令府尹抄了傅府。
沈潛閉了閉眼,怒火燒心之間,卻又想起方才小廝所說的,許明月看過信後的反應。
他強自按下了心頭的怒火,對小廝道:“將這帖子燒作灰,送回傅府,再帶給他們一句話:下次若再敢對夫人不敬,這便是傅府的下場。”
“另外,讓傅登迎明日過午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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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
秦淮河畔,飲酒作樂的公子哥醉醺醺地回了府。
那府門古樸氣派,與這公子哥身上的浮華氣全是兩樣。
他走進府去,就見站在院中,瞧不清神色的親娘,頓時腿軟。
“姨娘……姨娘我今日,我今日出去……是,是……”
他半天“是”不出一個字來。
可今日那姨娘卻是笑意盈盈,瞧不出半點不悅。
她走近了,扶起他,笑道:“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子,就是今日沒有念書又怎麼了?”
公子哥聽罷,瞪大了眼。
片刻,他總算看出這姨娘說的是真心話,不由真心實意地舒了口氣:“姨娘你總算是想通了……我早便說了,我不是阿姊,真不是念書的料子……”
他話才說一半,卻聽姨娘一聲冷哼,打斷道:“什麼阿姊,你父親說了,她不守婦道,已不再是咱們許家的女兒。以後,你再也不必居於她下,她也再不是你什麼阿姊了。知道嗎?”
公子哥一愣,腦袋被狠狠拍了一下。
“知道了嗎?”
“知……知道了。”
他其實並不知道。
為什麼呢?
阿姊自小比他乖巧懂事,聰慧機敏,又知書達禮。父親也曾說,若阿姊是男兒身,這滿金陵的兒郎,都比不過阿姊。
如今這是怎麼了?
他跟在姨娘身後,渾渾噩噩的進了屋。
恍惚間,他聽見姨娘正高興地喃喃——
“就是再會念書又有何用,如今還不是成了下堂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