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腦袋抵在車壁,隻覺自己的頭發隨著馬車晃動,與車壁不住打架。
但不久,便覺車壁忽然變得柔軟而溫暖,她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漸漸陷入夢中。
她做了一個滿是往事的夢。
那是她及笄不久。
父親經營的書肆名揚江南,因著她的緣故,書肆裡男客女客都有,有時還以女客居多。
她終日煮茶伴書,遇著生麵孔的女客,便同人漫談,問人有沒有念書的心思,可知道許家的女弟子私塾。
若不見生麵孔,便隻為尋來的客人薦書。有時也指導阿弟如何寫策論文章。
逢年過節,便引上三五女伴,雇了遊船,順江而下,吟詩作對。
因為自幼如此,父親見她被打罵幾次都不肯悔改,約莫有十幾年都不再管束她,甚至還支持她興辦女子私塾。
她便以為自己一生都能如此。
直到暮春一日,她自書肆回家,在家中見到了滿麵紅暈的傅憑臨。
她被父親引至祠堂,聽他一麵咳嗽,一麵同她商議與傅憑臨的婚事。
“如今你也及笄了……城中無數兒郎,都於你有意,可我見你,是一個也不肯嫁。”
“我知道,你雖是女兒身,卻有大誌向,不肯受拘束……然,我如今重病在身,恐不久人世。你姨娘與阿弟,又都是撐不起這個家的。”
“你一個才及笄的女兒家,是有些聲名,讀得點書,可這世上,沒有女書生的立足地啊。待到我去了,你無依無靠,又該怎麼辦呢?”
“這傅家小子,心中對你情意不淺,也是個能成大事的。你嫁了他,雖不能真正遂了你的誌向,但你可扶持他成事。他若考上狀元,你們夫妻一體,也算全了你一半心願……”
“你看著你母親的牌位。當年她去時,你是不是應了她,會好好聽阿爹的話?”
“你要念書,要辦女學時,我都不曾搬出你母親來逼你。隻婚嫁一事,我知道若我不將她搬出來,待我下到地底,她是會怨我的……這件事,你便聽阿爹的話。”
於是議親定親,她帶著一個清漪,嫁進了傅家。
她嫁給傅憑臨後,雖然知道他心中真的有自己,而且分量不小,但總做不到像彆家妻子一樣,真心實意的依附於他。
傅憑臨大約也看出這一點,並不強求她。
他總說些甜得發膩的情話,其實也是想聽她反過來說給他聽。但成婚幾年,終究不能遂願。
他們看似是夫妻,但其實真正相處起來,反倒更像同窗。
成婚之後,她逐漸被拘在後院。最初還敢逃出院門,到外頭走走。後來被老夫人罰跪幾次,見傅憑臨哭得兩眼紅腫,便不敢再出去了。每日裡最盼著的事,便是傅憑臨寫了文章,或是讀到妙極的詩句,拿來同她探討。
傅憑臨接到入宮修史的詔書之時,她心中生出許多不舍。在院中望著他的背影,兩眼止不住的酸澀。
但其中幾分是情意,幾分是對孤寂而又漫長的後院生活的恐懼,她也說不清了。
夢到這裡,許明月眼前的場景忽然一變——周遭都黑了下來,一聲官服的傅憑臨走到她麵前。
他一雙眼紅得像要滴血,一字一句啞聲問她:“明月,為什麼自你被遣退,遇見沈潛之後,你便一次沒有再想起過我?”
“為什麼知道我答應迎娶郡主,你卻一點都不在意,一句都不來問我?”
“你心中真的有我嗎?若我要你回到傅府,你真的還會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