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會罷,李乘風冷著臉快步出了朝門。
戶部李尚書忙追上這個不叫人省心的侄兒,在他耳邊叨叨:“你今日非要同他作對做什麼?他叫你隨行保駕,那還是看在我與你父親的薄麵上,這一趟江南行,走得好了,可是大功一件。”
李乘風冷嗤一聲:“二叔,您省省口舌吧。那種一心玩弄權術的人,在順天府不肯辦實事,跑去江南就真能乾成什麼事了?”
李尚書急道:“你小聲些,小聲些。”
沈潛就漫步在他二人身後不遠,正與一眾官員寒暄。
李乘風反倒揚聲道:“我千裡迢迢從邊疆趕回來,可不是為了給小人做隨侍的。”
他說罷,又朝西邊投去冷嘲的一眼:“李秉若是心儀這份差使,就叫他自己回來做。”
下朝路過這對叔侄身邊的官員,隻裝作沒聽見,快步走開。
李乘風敢這麼說,他們卻不敢聽。
人家在邊疆有個手握兵權的父親,在朝中還有個手掌財政大權的叔叔,而且這兩人還都與把持朝政的首輔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交情。
他們可沒有這樣好的背景。
出了宮門,李家的馬車就停在不遠處。
李乘風不愛乘馬車,但因為方才在朝會上,被沈潛點了一遭鬨市縱馬的事,他的寶馬玄戈已被李家人牽走了。
就要登上李家的馬車時,李乘風視線一定,忽然瞧見了幾步開外,一輛眼熟的馬車。
他朝那車身揚了揚下巴:“二叔,沈家的?”
李尚書瞧了一眼:“你不是看他一眼都嫌臟麼?怎麼又關心起他家的馬車來?”
李乘風不答,又問:“我昨日遇見一個姑娘,與沈潛同乘這馬車,是沈潛新納的小妾?”
李尚書看他一眼:“這回你可眼拙了,那是他新納的寶貝。”
“你才回京,不知道。那姑娘原是狀元郎的正妻,被休之後就叫沈潛抬進府了。”
“雖是再婚,卻仍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轎。婚禮當日,整個城西都張燈結彩,瞧著比上元節還熱鬨。”
李尚書說著,瞥他一眼:“你要是動了心思,還是省省。我去他府上瞧過了,他待那姑娘,比待他頭頂的官帽還要珍重幾分。”
李乘風沉默片刻,嗤笑一聲:“正妻?沈府是多缺銀兩,正妻身上連件正經首飾都沒有。”
他悠悠登上了馬車,一麵道:“待我把那美人從他手裡奪過來,再瞧瞧他待人家有多珍重。”
李尚書無奈地也上了馬車,試著又勸道:“你若是想近那姑娘的身,不如應下今日朝會說的差使。”
“沈潛要下江南,哪舍得把許娘子留下。你跟著一道去,路上說不定能英雄救美,截獲芳心。”
他也是隨口一說,沒有叫李乘風聽進耳朵的期待。
哪知李乘風撩著簾子朝外頭看了一會兒,忽然道:“倒也有理。”
他一手支在腦後,似乎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許娘子?她叫?”
李尚書喝了口茶水,有些詫異自家侄兒的上心程度,但仍答道:“許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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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府,池心小亭。
小小亭台,中間一隻小方桌。此刻桌邊放了四張小凳。
許明月坐其中一張,她左側一張,坐的是沈潛。
正對一張,右側一張,分彆是兩個麵色蒼白的少年。
這局麵的開端,是昨天晚膳時,她同沈潛提了一句書肆供稿的事。
“京中文士眾多,我花些心思訪過去,得要些時日,近幾日晚膳就不要等我了。”
沈潛當時擱了筷子,思索一陣,對她笑道:“娘子不必如此費心,我這裡有兩個人選。”
許明月看向麵前兩個戰戰兢兢的少年。
哪知道他說的人選,會是國子監的監生。
氣氛凝滯,兩個少年眼神不住地朝沈潛處瞟,似乎等他開口下令才敢動作。
許明月心中好笑,然而抬眼看向沈潛,他一襲墨藍色圓領袍,端坐桌前,神色淡淡的模樣,倒真有幾分唬人。
沈潛似乎察覺她視線,側過頭來瞧她,一時間春水乍融般,眉眼彎了起來。
許明月看了也好笑,側過去低聲道:“你把人請來,又不主持場麵,方才還板著臉,人家都要被你嚇跑了。”
沈潛垂眸聽她說完,唇角笑意不消,也低聲答:“家裡是娘子管賬,也便是娘子做主,沒有娘子示意,我哪敢開口說第一句話?”
一旁兩個少年聽得分明,又不敢表現出聽見的樣子,暗戳戳看彼此瞪大的眼睛,又暗戳戳朝許明月投去敬畏的視線。
能叫沈潛懼內,這位娘子好生厲害。
沈潛輕咳了一聲,在自家娘子微惱的視線裡開口:“兩位世侄,今日是家宴,不必拘禮。”
兩個少年聽了,都笑著應了一聲,心中暗自驚訝沈潛今日怎麼這樣禮遇他們,麵上仍不敢放下端著的姿態。
沈潛也懶得看他們,側身又看向許明月,仔細介紹道:“這兩個就是我先前同娘子說過的,白衣的解夢生,是戶部侍郎之子;藍衣的何景明,是吏部侍郎之子。”
兩個少年都懂看人眼色,立刻起身。
“見過嬸嬸,世侄解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