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已尋到她了。”
“我要尋的人,就是娘子。”
沈潛這麼說道,目光直直地望著許明月。
許明月聽得很清楚,但她又覺得是自己沒聽清楚,她發怔許久,最後低聲道:“什麼?”
沈潛毫不介意,十分溫和地又重複一遍:“我要尋的人,就是娘子。”
他看著許明月的眼睛,緩緩道:“娘子興許不記得了。但十二年前,江寧夫子廟旁,娘子曾救我一命,為我遮雨,還勸我好好念書,將來報效朝廷。”
“當時是暮秋,娘子穿了一身男兒衣衫,嘴角還貼了兩撇小胡子。娘子對我說,‘閹人的兒子怎麼了,你若考上狀元,看他們還敢不敢欺你’。”
他說到這,笑了笑,許明月的麵頰也發起燙來。
雖然她已不記得了,但這話確實像是她會說的。
沈潛接著道:“若不是娘子,沈某怕是一輩子不會走上仕途。”
他說得這樣情真意切,眼睛始終柔柔地同許明月對視,看得她腦中混亂不已,忙端起茶水掩飾心中慌亂。
許明月方才發現沈潛對自己有意,接著又發覺了沈潛騙自己的事,繼而很快又知道了自己就是沈潛苦尋多年的意中人。
縱是她這樣對一切都淡淡的人,此時也不由在心中咋舌。
真有這樣的事啊。
她輕舒了一口氣,揮去腦中兒女情長的雜念,故作鎮定道:“所以,傅府之後,幾次寄信,都是大人設的局?”
沈潛垂眸,似乎有些羞慚,口中卻毫不猶豫地繼續說著假話:“求娘子勿怪。自宮宴得與娘子重逢,沈某便一直念著娘子。假成婚一事,也隻是情難自抑之下的無奈之舉。”
許明月聽罷,在心中斟酌幾番,認真道:“可無論大人如何……情難自抑,欺瞞總是不對的。”
沈潛深深地看著她,她大約還沒有察覺,自己的兩頰已經飛上了兩抹豔色。
她在為他的表白而羞怯。
他的眸色也深了些:“我如今已知道錯了。”
“其實想出假成婚這一遭,是想將娘子留在身邊。想著若能騙得一段時日,對娘子百般愛護,娘子興許能夠忘掉那傅憑臨,對我動心。”
“隻是一見娘子,心中喜歡便總掩不住。沒想到這才幾日,便叫娘子發現了真相。”
他說到這,頓了頓,忽然問:“這些時日,娘子對我,可有一分半點的心動?”
許明月此刻心便跳得很快,但若論“動心”,她此前從未深究過動心是什麼滋味,哪裡知道自己有沒有對沈潛動心。
她答不上來,隻好舉起茶杯,借著飲茶的動作來拖延時間。
心中思索著,一麵覺得沈潛做的這事荒唐,一麵卻又隱隱地驚歎,其實很是為沈潛的心意動容。
如此與欲理還亂的思緒糾纏一番,才終於抬起眼來,答沈潛方才的問題:“明昭,我不知道。”
沈潛聽見她將稱呼又改了回來,心下微動。
許明月頓了頓,忽然又輕歎了一聲:“這事無論怎麼想,也有些太荒唐了……”
沈潛眸色沉了沉,垂下眼去,也便錯過了她麵上揚起的無可奈何的笑意。
她接著道:“雖說我本來也不是怕荒唐事的人。”
她將手中茶杯放下,麵頰仍有些泛紅:“其實我細想了許久,覺得幸好自己發現了這件事。若非如此,便對你太不公平了。”
沈潛聽得這一句,心中一頓,抬眼看她。
而後便見她麵帶紅暈,卻十分認真地看著他,道:“你問動心,我是真的不清楚自己動心沒有——從前過的都是細水長流的日子,似乎還不曾有過忽然心動的時候。”
“其實在知道憑臨可能負我的時候,我心中隱隱便有了打算,待到塵埃落定,我便回江南去,孤身一人終老也未嘗不可。”
“但自離開傅府之後,許多事,都是我承了你的情。我原想著,把女學的事辦好,就當作還你的人情。沒想到就這一件事,竟也是你為了我才辦的。”
她說到這裡,抿了抿唇,又露出那種很是無可奈何的神色。
“若我此時拋下一切便走,那未免太過忘恩負義……但若要我此時便應下你,那也不是我的真心。”
沈潛聽到此處,心中已隱隱有了猜測。
果然便聽許明月道:“你的心意,我已經知道了。但我還需要些時間,來問一問我自己的心意。你……可願意等上一等?”
“我等。”
幾乎是話落的刹那,沈潛便答道。
他垂在膝側的兩手緊握成拳,微微發顫。麵上隻是緊緊盯著許明月,沉聲又答了一句:“為娘子,我多久都等得。”
許明月一向以為沈潛與青澀莽撞的傅憑臨不同,是溫柔端方,性情內斂之人,今日卻一連聽了他一路的情話。
馬車這時正好緩緩停下,縱使車外車夫不敢做聲打擾,許明月算著時間,也知道這是到沈府了。
她抬手冰了冰臉,試圖消下麵上燙意。
沈潛卻伸手牽過她冰冷的手,兩手並在一塊,握在左手的掌心。
而後他道:“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