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見沈潛的第一麵起,許明月就不曾見過他動怒的樣子。
因此清漪對她說,覺得沈潛因為她總待在府外而動怒時,她隻覺得是清漪多想。
這不僅是對沈潛與自己關係清白的信任,也是對沈潛在喜怒不形於色一事上的修行的信任。
然而此刻瞧見沈潛的神色,她心中沒來由地輕顫,繼而生出些懷疑來。
對沈潛喜怒不形於色的修行,也對他們倆之間的清白關係。
她怔楞的片刻間,站在她身前的少年郎已然回身,同沈潛對上視線。
他眉梢挑了挑,好笑道:“居然是沈世叔。”
沈潛聽得這一句,才分給他一個眼神。
“乘風世侄。”沈潛道,說話的語氣卻像是恨不能把每一個字都撕碎。
但他一瞬間又溫柔下來,目光越過李乘風,落在稍後的地方。
他再次道:“明月,過來。”
許明月這時已回過神來,但瞧見他神情語氣變化之快,心中有些恍惚。
原來沈潛是這樣的嗎……這也不奇怪,若不是這樣,他如何能做得當朝首輔呢?
她定了定神,朝沈潛走去。
在走過李乘風身旁時,卻被人握住了腕子。
“小美人,你還未告訴我,你是哪家的姑娘呢。”
她皺了皺眉,回眸對上李乘風挑逗的神色,有些不適地掙了幾下。
“還請自重。”
她說完這句話時,那少年的手腕便似乎被什麼東西重重地擊中。
他痛吸一口冷氣,鬆開了許明月的手。
也便在這時,沈潛已走到了她身邊,將她護入了自己懷中。
他也握了許明月的腕子來看,隻是動作很輕,一麵道:“娘子,這樣寒涼的天,怎麼不乘馬車,孤身等在外頭?”
一麵輕輕揉去那腕子上的紅印。
許明月聽他語氣柔和,卻莫名覺得他在動怒。
她大抵理解了清漪的話。然而同時心中卻又生出些許不解。
不,說來也不是不解……總是,她是不敢也不願再想下去。
她輕輕地掙了一下,便掙開了沈潛圈住她腕子的手。
沈潛動作頓了頓,抬眼看她。
許明月側開眼,避開了對方的視線。
“清漪被我吩咐買酒去了。”她答道,儘量地控製著使語氣自然。
氣氛一時凝滯。
也正巧這時,被拋在一旁的李乘風甩了甩手,笑道:“我道沈世叔怎麼這樣寶貝,原來這小美人竟是嬸嬸麼。”
沈潛終於將目光自許明月身上移開,冷冷地射向那少年,吩咐道:“敬一。”
一旁敬一得了許可,眨眼間便衝到李乘風身邊,竟是動起手來。
李乘風看著一副錦衣玉食的少爺模樣,與敬一過起招來,竟也有來有回,隻是稍稍處於下風。
許明月雖不通武藝,但看他二人快出影來的招式,也能瞧出這兩人都是高手。
她瞧了幾眼,腰間忽然一緊。
她這才想起自己此時還在沈潛懷中,忙退了幾步。
這一退,她瞧見了沈潛身後停著的兩輛馬車。
其中一輛馬車,車簾撩起,露出清漪一張驚歎的小臉來。
她心中鬆了一口氣,忙對著沈潛道了一句:“多謝沈大人相救。”
便眼也不抬地,匆匆繞開他,上了清漪所在的那輛馬車。
她自然瞧不見身後沈潛是什麼神情,也並不想知道。
然而誰都清楚,經過方才那一番掙來掙去唱戲一樣的場景,她心中已然跟明鏡似的,隻是不想去麵對罷了。
偏偏清漪這時還鑽入馬車來,對著她比手畫腳地描述道:“小姐,您還不信我!瞧姑爺那臉色!您看見了嗎?我覺得姑爺手上那個玉扳指都快被他捏碎了!”
許明月心中本來便紛亂,聽她這麼說,更亂了。
“清漪,你先出去,讓我靜一靜。”
清漪平日也常被訓,但她總被慣著,並不當真,就要接著往下說。
可這時車簾卻又被撩開,敬一笑眯眯地探了個頭進來。
“清漪姑娘,勞您換輛車坐坐,主子有話要同夫人說。”
清漪的話閘子一下子便閉緊了,一個字也沒再說,乖覺地下了車。
馬車微微晃動,清漪下了車。
而後又是一陣輕搖,沈潛的手撩開了車簾。
許明月忙移開視線,覺著心頭遲遲定不下來,索性撩開車窗簾布,去瞧外頭的情形。
隻見方才將她錯認為鶯花的那個少年郎倚在書肆的門板上,俊俏的臉蛋上掛了些彩,周圍聚了一眾家丁打扮的人,似乎正噓寒問暖。
都被揍成這樣了,嘴角還掛著一抹似譏似嘲的笑。
沈潛在車中坐定,馬車開始行駛。
許明月看了一會兒,緩緩鬆開撩起簾子的手。心中想道,果然是少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