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潛確實是合適人選,但首輔離京……
她心中遲疑,斟酌片刻,道:“你放心去,京中事務,我會每旬寄信給你……”
她話說到一半,沈潛忽然坐近。
許明月躲了躲:“……做什麼,不是要說正事?”
沈潛卻隻歎了口氣,握著她的一隻手緊了緊,繼而另一隻手也繞過她身後,捉了她另一隻腕子。
“怎麼就叫我放心去了?我可說了要將娘子留在京內?”
許明月麵上浮起一層薄紅,但仍定了定心神,搖頭道:“我不會隨你出京。你此番往南直隸,是十萬火急的要緊事。若路上還要顧忌我,不定便會耽誤什麼。”
“且書肆已修繕好,隻待聯係書商,我也得留在京中準備開張事宜。”
她說完,便見沈潛垂下眸去。
他沉默片刻,點頭:“我聽娘子的。”
吃食送了上來,沈潛接過筷子,又吩咐小廝:“讓敬一過來,將攤子收了。”
敬一方才吃過的一攤菜碟,還胡亂擺在棚中另一方小幾上。
棚中安靜下來,沈潛鬆開了許明月,坐到桌對側去,安分用起午膳來。
許明月看他耷拉著眉眼的樣子,心中居然有些愧意,開始回想,自己方才是不是將話說得太生分了。
不久,一陣馬蹄聲將她喚回神來。
隨後一個護衛走上前來,行禮道:“大人,是沈府派人送來的急信。”
沈潛接過信,隻看了一會兒,麵色便僵硬起來。
許明月擔憂問道:“明昭,出什麼事了?”
沈潛抬眼朝她看來,眸色複雜。
許明月心中正一陣怪異,就聽沈潛緩緩道:“娘子,是應天府許家來信……”
聽此一句,又見沈潛那樣的神色,許明月已經做了聽著壞消息的準備,但在沈潛說出那句“嶽丈大人他,去了”時,她的腦中還是一陣轟鳴。
“什麼?”她不由喃喃。
同時,隻覺周身也忽然發軟發涼。
沈潛急急走至她身旁,扶住了她。
兩手才虛虛搭上她手臂,便被她緊緊地握住了。
“明昭……什麼?”她望著他,緊蹙著眉。
漸漸的,她的神色由迷惘變作恍然。隨之,麵色也化作一片慘白,隻有眼眶,是紅的。
她輕輕地發顫,隻是一句一句地問道:“怎麼會呢?父親還不到知天命之年……怎麼會呢?”
沈潛看著她無措的情態,心中不可控地一陣陣作疼。
他沒有說話,隻將她攬住,伸手輕輕去撫她的麵頰,也帶著將那些落下的晶瑩水珠拭去。
他們前所未有地親密相擁,然而他卻不像自己想的那樣高興。
-
城樓之上。
劇烈的咳嗽聲被高空更加凜冽的冬風吹散。
傅憑臨一手攀在城牆,一手捂住嘴唇,因劇烈咳嗽而不能自製地彎下腰去。
但他的視線仍然緊緊,緊緊地望著城外不遠處,那一處竹棚之中,相擁的兩人。
身旁有人遞上手帕,是太後身旁的李嬤嬤。他沒有接。
自上次拒絕了太後的拉攏之後,他便一直被困在翰林院中。身邊看著他的眼睛越來越多,他甚至無法前往除翰林院與住所之外的任何地方。
他知道,這裡麵既有沈潛的把戲,也有太後的教訓。
他費儘千方百計,想要給許明月送去一句消息,卻連宮門也傳不出去。
鬱結於心,他生了一場重病。直至奄奄一息,太後才允了禦醫來為他診脈。如今每遇寒風,還總會咳嗽不止,甚至於嘔血。
但他不曾,一刻也不曾想過屈服。
因為他知道,若是為了許明月而屈服於此,不止會叫他自己瞧不起自己,更會叫許明月也瞧不起他。
可是,為什麼許明月會和沈潛那樣親密?
她嫁入沈府,不是被迫嗎?沈潛這樣玩弄權術的人,不是她最瞧不起的嗎?
他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
李嬤嬤仍在他身旁遞著帕子,勸道:“狀元郎,清高無用。瞧你現在,隻是個翰林院的閒職,什麼事也做不成,隻能看著心上人落入他人懷中。你要是應了太後她老人家,今日起便能超遷入禮部供職。到時候,再借此機會聯絡天下文士,唾沫星子也能淹死那沈潛,這不就能將心上人奪回來了?”
傅憑臨不答,隻一麵撕心裂肺地咳著,一麵看著不遠處的兩人。
雖說是不遠處,但也隻是在城樓之上能看見兩人動作的“不遠”,兩人麵上的神情,他是瞧不見的。
隻能看見,許明月乖巧地依偎在沈潛懷中,任由他垂首,似乎在她額頭印下一個又一個吻。
他止住了咳嗽,將額角抵上手背,大口大口地呼吸。
李嬤嬤見他這般模樣,撇了撇嘴,還想說些什麼。
身後卻忽然傳來一聲清脆的響。
李嬤嬤回身看去,就見牆上倚著一個少年,少年隨意地將手中兩枚銅板接連拋在空中,又一枚疊一枚地接回掌心。
少年露了個嘲諷的笑:“李嬤嬤,你這口舌功夫未免太次。彆說是太後,就是我也看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