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話極其放肆,但平日仗著太後的麵子耀武揚威的李嬤嬤,此時卻不敢有什麼怨言。
她隻陪著笑,應道:“李小將軍教訓的是,老奴口拙,這便退下,不討小將軍的嫌。”
李乘風再度將兩個銅板接住,悠悠朝著城牆邊沿走去。
順著傅憑臨僵直的視線,他也瞧見了不遠處動作親密的兩人。
一挑眉:“這大白天的。”
隨後又笑:“不過也是,若我得此美人,也管不得黑天白天的,一親芳澤才是要緊事。”
說完,他便朝後一傾身,躲過了傅憑臨襲來的拳風。
病書生怒起來,力氣雖然不大,氣勢倒是很足。
李乘風笑了笑:“我說,你就是生氣,也該對著沈潛生氣吧?奪妻之仇不比我嘴上占兩句便宜更可恨?”
傅憑臨倚著城牆喘氣,目光淩厲地射向他:“都是一樣的不安好心。”
李乘風輕嗤一聲:“這可冤枉了。你家娘子……啊,不對,如今她已成了我嬸嬸。”
“嬸嬸”二字,他說得用力,仿佛在嘲諷些什麼。
他接著道:“她樣貌是不錯,確實合我胃口——但倒也不是什麼天仙。況且她嫁了沈潛,就算是天仙,我也瞧不上了。”
他這一番澄清,反叫傅憑臨心中怒火更甚。
傅憑臨強忍著怒意,一字一句道:“憑你這般說她,你便不配喜歡她。”
李乘風滿不在意地笑一聲:“哦。配不配的,她的安危還不是握在我手裡。”
傅憑臨愣了愣,咬牙:“你話這是什麼意思?”
李乘風又拋起手中的銅幣來:“南直隸凍害,沈潛要下江南,那定然也是會帶上我這漂亮嬸嬸。不巧,一路上要保駕護航的,就是我李乘風。”
李乘風。傅憑臨腦中立時將麵前恣肆的少年郎與朝會上大受表彰的少年將軍名號對上。
他心中一時掀起巨浪。
先冒出的念頭是,李乘風方才的話,是在威脅他要對許明月不利?
而後便是:“可你,為何會與太後同謀?”
同謀。真是個難聽的詞。
李乘風閉了閉眼,手中銅幣不斷發出清脆的響聲。半晌,他道:“太後不是什麼好人,但我更瞧不上沈潛。”
他頓了頓,看向傅憑臨,神色淡淡:“聽太後說,你性子清高,瞧不上女子執政?我隻一句話,這天下與其交付給沈潛,不如讓女子執政。”
傅憑臨眉頭一皺:“這與是不是女子有什麼關係。若太後仁慈,我怎會不願輔佐?然她任用外戚,占田禍民。比之沈潛,更是天下之害。”
李乘風手上動作一頓,神色稍異地看了傅憑臨一會兒,忽然笑出聲來。
“哈,你可真是,同我想的不大一樣。如今我倒是真的想拉攏你了。”
他目光又掃了眼城外蔓延的竹棚,緩緩道:“唔,這樣,我答應你,就是扳倒了沈潛,我也絕不會讓太後專權。”
他站直了,語氣認真了些:“彼時若天下無主,我可以讓你輔佐幼帝。總之不會叫天下百姓受苦。”
傅憑臨沉默片刻,問:“我憑什麼相信你?”
李乘風朝身後偏了偏:“三十萬兵士,夠不夠。”
傅憑臨順著他偏身的方向望去,越過城樓的柱子,越過京中繁華景象,仿佛望到茫茫的北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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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門之下,沈潛將許明月扶回了馬車。
車中那搶了他食盒的小男孩,他已沒有心思去顧,隻是吩咐敬一將人先送回府去。
清漪聽聞了許父去世的消息,也一樣呆怔在原地,被敬一一塊捎走了。
許明月自聽了消息,便懨懨地倚在沈潛懷裡,眼眶紅紅的,其中始終有水光打轉,卻沒再有落下水痕來。
待到馬車駛起來,她才微微使力,支起身子,去扯沈潛的衣袖。
“明昭……”
沈潛將她抱緊了些,再度答道:“娘子彆怕,我在。”
許明月低聲道:“我得出京,我得出京。我得去看爹爹。”
沈潛也低聲應道:“好,娘子,我們今日就出發。”
許明月聽完,沉默許久。最後卻搖搖頭,眼中的淚水一串串落下來。
她緩緩道:“明昭,你還不能走,是不是?城外的難民,還沒有安置妥當。”
她難得露出這樣脆弱的情態,手指緊緊地攥著他的衣袖。然而說出來的話卻仍那麼清醒。
她說:“我先出京,你處理好京中事務,就來尋我。這樣,京中事務不會耽誤,腳程也會快些。”
沈潛默然,隻伸手撫去她眼底滾落的一串串淚珠。
他心裡冷漠地想,城外的難民,京中的事務,他其實一點也不在乎。
她那樣難過,他隻想陪在她身邊,根本不願分半點心神給旁人。
但他又清楚地知道,若把這樣的心思說給她聽,她隻會更難過,或許到時候,還會以失望、陌生的眼神瞧他。
於是他隻是輕歎了一聲,將麵頰輕輕貼在她發頂:“好。我會儘快來尋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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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候,沈府門前集了一隊人馬。
許明月行至門前,便見沈潛神情冷淡,正與那隊人馬的領頭人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