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阿(一) 隻盼他早些離開。……(2 / 2)

當先看到的是那人蒼白的下巴,下頜輪廓分明。薄唇繃成一條直線,沒有一點笑意,一雙黑沉沉的眸子垂落,不聲不響,直直盯著她。

他看著身形瘦削單薄,可仍比項寧大了一大圈。這樣站在她麵前,輕而易舉將她籠在自己投落的陰影裡。

她的腰好像更細了些,這麼冷的天,卻任性地隻穿了薄薄春衫。今日她沒有束發,一頭烏發全部乖順地從肩頭披散下來,露出一截纖細凝白的脖頸,像是剛從床上睡起來的樣子。

粉雕玉琢的小人兒,仿佛力氣稍大些,就能把她碰碎。

屋內積蓄的暖氣被風卷散,項寧忽地背後一陣戰栗,後退了半步。少年身後,半青半紅的棗子在內廊滾落一地,更遠處,天空下了場大雪,外麵的大地像長出白發。

“是你。”項寧看清了人,仍捂著鼻子,甕聲甕氣小聲嘀咕,“木頭樁子嗎,看到有人撞過來也不知道避一避。”

她天生一副好樣貌,聲音也甜,生氣的樣子也像是在撒嬌,讓人討厭不起來。

“是我不好。”韓信緊盯著她發紅的眼尾,探手道,“你……”

“少姬!”身後驟然響起一聲輕喝。

韓信沉默下來,收回手。

侍女斜睨他一眼,麵色不太好看,再次開口時卻輕言細語:“讓我來看看。”

她擠到兩人中間,移動過程中胳膊肘很用力地一橫,掀起一陣紅色的風。韓信猝不及防,竟被撞得退開半步,等晃過神時項寧身上已被罩了件紅色披風。

項寧由著侍女拿掉她捂住鼻子的手。她鼻梁和鼻頭都有些紅紅的,眼眸水汽氤氳,眼睫也沾染了濕潤,眼尾暈開一抹薄薄的紅。

看起來可憐極了。

蓮蓬捧住她的臉,在臉上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道:“還好還好,沒流血,沒破皮,五官都在,鼻子也沒撞歪。”

蓮蓬舒出一口氣,眼底卻還是有些心疼,瞪了韓信一眼,毫不客氣埋怨。

“杵那乾嘛?你平日跟在大王身邊做事時,也這般沒眼力見麼?”

韓信薄唇微抿,隻是沉默不語。

“好啦蓮蓬。”項寧揉了揉鼻子,“韓郎中今日來,所為何事呀?可要進來喝杯熱……藥?咳沒有熱酒了,酒被收走了。”

韓信微微一怔。

他從前每次來隻能守在廊外,沒見過內室是什麼樣子。

如今才注意到,房間地上鋪滿了軟毯,是比新雪還要潔淨的白色。

兩人之間隔了一個門檻。

他垂眼看著自己發舊的鞋。一路行來,泥濘臟汙。

門檻裡外是兩個世界,輕易不可逾越。

他立在門檻外,沒有踏進去。

“不必了。今日前來,隻為給少姬送些東西。”

方方正正的黑檀木糖盒,項寧接過盒子不消打開,便清楚是誰送的了。她仰著臉,眉眼彎彎道:“我正想去去嘴裡的苦味呢,多謝你了。”

飴糖在盒中被封得很好,但棗卻散落一地。

韓信蹲下來,低著頭,一顆一顆地把棗撿起來。

“有些臟了。我去井邊洗乾淨,重新送來。”

蓮蓬想都不想直接拒絕,隻盼他早些離開:“不用,這種事我……”

可架不住對方腳步飛快。她才剛開口,對方已經捧著棗走出老遠。

“少姬先進去吧,外麵風大。”

門沒一會兒便被人敲響了。

蓮蓬去開門,沒好氣地接過他手裡的棗。

少年站在門邊,沒有動。

項寧繞出來,偏了腦袋瞧他,笑靨淺淺:“還有事嗎?”

“你……你可好些了?”他欲蓋彌彰般找補,“是大王讓我問的。”

項寧笑嘻嘻道:“一天問八百遍,阿兄也不嫌煩麼。這都養了好幾日啦,早好了。”

“嗯。”確實沒什麼話好說了。他行了禮,轉身欲走。

“誒,你等等。”

一隻手輕輕搭在他肩頭,隔著重重衣料,他仍反常地感知到那羽毛一般的力度,被她碰到的地方甚至開始微微發熱。

韓信:“少……”

下一秒,嘴裡被塞進去一顆涼涼的東西,堵住了他的話。

柔軟的指尖擦過他的唇,在某個瞬間,空氣裡都染上了甜香。

“甜嗎?”

他愕然不已,一時間心亂如擂鼓。

項寧戳了戳他鼓起的腮幫子,眼眸彎彎如新月,笑得明媚極了:“跟在我阿兄身邊,日夜宿衛,韓郎中辛苦啦。”

“幫我捎句話可好?請阿兄明日彆再關著我了,我真的好全了,一口氣能打兩隻老虎。”

甜的。

韓信含著棗子,根本忘記了要咬開,反應慢半拍地點點頭。

蓮蓬忍無可忍,把項寧往裡一拉,“砰”地關上了門。

“少姬,真的、該喝藥了。”外麵腳步聲很快飄遠了,蓮蓬眉頭緊皺,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語氣裡很是不滿,“鄉下來的小子,真是沒規矩,竟敢……”

竟敢用那樣的眼神,直勾勾盯著少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