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阿(二) 誰讓真心,也是……(1 / 2)

“你不必再說,滾出去!”軍帳內又是聲暴喝。

帳簾分開。少年從裡麵走出來,麵色發青,拳頭緊握。

“……韓郎中?”一道熟悉的聲音從右側傳來。

那聲音輕輕軟軟,幾乎要被風卷散,像是某種幻覺。他循聲望去,眼神還沒來得及控製好,眼底仍烏沉沉冰涼涼一片,像不知儘頭的黑色漩渦。

少女披輕裘立在雪地裡,手裡捧了幾支紅梅,一臉關切:“果然是你。怎麼了?你的臉色有些難看。”

項寧身側,那位名叫蓮蓬的侍女忽而上前半步,懷裡抱著個黑底彩繪火鳳陶瓶,警惕地看過來。

韓信沒在意,神色緩了緩。

她今日周身顏色素淨,雖則未施粉黛,但唇色比上次看見她時鮮妍了許多。想來,身體是大好了。

梅花的冷香裡混著一抹微甜的香氣,隱隱有些熟悉,他開口時不由自主放輕了聲音:“沒什麼。”

不過是獻計不成罷了。

作為執戟郎中,韓信常伴項王近側,最是知道項王何其易怒。那位年輕的王眼高於頂,發怒時從不顧忌他人的臉麵,今日這樣的事並不鮮見。

可不知為何,此刻格外令他難堪。

韓信移開視線,目光輕輕下落,停在梅花的花枝上。

她一手握著折枝處,一手將梅花攏在懷裡。折枝處是新綠色的斷口和她纖長凝白的指尖,紅色花瓣輕薄,在寒風裡微微打顫。

梅花並不是嬌弱的植物。歲寒之際,這種花傲霜鬥雪,紅得一花獨秀,紅得分外鮮妍。

他的目光停留得久了些。

項寧猶豫了下,從懷裡麵抽出一枝,上前一步,遞給他:“韓郎中喜歡的話……送你一枝?”

遞來的花枝沾染了主人的溫度和氣息。她身上帶著淡淡的果香味兒,清清甜甜。

美麗的貴族少女執花而立,目光乾淨,笑容明媚。在陽光下,她的瞳眸像琥珀色的糖漿融化,裡麵清晰專注地映出他的身影。

見他愣著沒動,項寧慢慢眨了眨眼睛,手裡拈著的花枝朝他點了點:“韓郎中,開心點呀。”聲音也像融化的糖漿,勾扯出黏黏糊糊的尾音。

少年喉間發乾,喉結上下滾動兩下,指尖染了點熱意。更深的地方,也有什麼變得像那梅花花瓣一樣,在她的注視下輕輕顫栗,任人捏揉。

現在的他,隻是一個普通的、默默無聞的小兵,尚且不知自己將在幾年之內同風而起,成長為名動天下的將領,無論是劉邦還是項羽,都將無法再輕看他。

他自然更不會知道,因為直播間才對未來這一切略有悉知的少女,對他稍加特殊關照並非出於純然的善意,甚至多少有些居心不良。

“啊~好重。”蓮蓬往上托了托陶瓶,動作有些浮誇,“少姬,我們還是快走吧。”

韓信瞥去一眼,眼角微冷。

少年攏緊指尖。他沒有上前去接那枝梅花,反而側身退開一步,眼睫垂落,遮住眼底沉沉的陰鬱。

“大王就在帳中。”他垂首,背脊微微彎下,恭謹道,“天寒雪重,少姬快進去吧。”

軍帳中,男子坐在案前,單手扶著額頭,斂眉沉目。

“阿兄!”蹦跳著小跑幾步,項寧席地坐在男子對麵,“給你和虞姐姐帶了梅花哦!這樣軍營裡就沒那麼悶啦!”

項籍抬眼,眉目舒展些許,在妹妹臉上打量一圈,開口:“身子果真好些了?”

項寧招蓮蓬把陶瓶放在案前,自己則一枝一枝地擺進去,點頭道:“真好啦。”

“那過來,挑一塊。”

項寧停住手裡動作,茫然:“什麼?”

“封邑圖。挑塊你喜歡的。”項籍道。

項寧先是一愣,反應過來後,慢慢睜大了眼睛。

秦帝國覆滅,項籍居首功。巨鹿一戰後,項氏接管秦軍殘部,同時不斷籠絡六國起義軍各方勢力,快速成為當今兵力最強盛壯大的一支隊伍。楚國的君王,更是被項籍奪去權力封為義帝,隻剩下空名。

如今這天下,儘在她阿兄掌中。

看著她呆愣的樣子,項籍捏了把她的臉:“回神。”

“怎麼,哥哥發達了,送妹妹一小塊封邑,不是應該的嗎?”他臉上表情很淡,最後幾個字的尾音卻微微上揚,這樣便帶出點戲謔的意味。

項寧聽得臉上發燙:“那時候不懂。兒時戲言,阿兄竟還記著呢。”

——“為什麼這個人有封邑,娘親,我也想要!”宮宴上,年幼的女童牽了牽母親的衣角,踮起腳小聲道。

美麗的華服女子聽了,好氣又好笑:“胡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封邑皆由大王賞賜,哪裡是想要就能隨便亂送的!”

年幼版項寧仍不死心,圓圓的眼睛水汪汪一片:“那等我阿兄有了封邑,可以讓他送我一點點嗎?”

她不知從哪裡學來的話,理所當然道:“哥哥發達了,送妹妹一小塊封邑,不是應該的嗎?”

在軍中不苟言笑的父親,趁沒有下屬注意這邊,笑嗬嗬湊過來哄著小女孩,同樣一臉理所應當:“送送送,應該的。是吧小黑鵲。”

小黑鵲是父親給哥哥起的小字。

什麼封邑什麼王土,同樣是孩子的項籍也對這些半懂不懂,隻是下意識點頭應下:“嗯。”

時節如流,男孩終於成年。魁梧的男子坐在項寧對麵,說:“並非戲話。說真的,送你。”

“真送我啊。”項寧把手裡剩下的梅花一股腦全塞給蓮蓬。她仔仔細細對圖研究,半個人都快趴到案幾上,末了,用食指在地圖上畫了個不大不小的圈,雙眼折射出金子般的光芒,“那我想要吳中。”

她在吳中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吳越臨水,生活富庶。而且,離阿兄要建都的彭城也不算遠。

男子點頭:“可。”

“阿兄對我真好!”項寧撲了上去。

“最——喜歡阿兄啦~”

“我何時不好了。”項籍把她從身上撕了下來,清了清嗓子,“站直說話,不許撒嬌。”

“漢王……”地圖上粗淺地標注了十八路諸侯王的稱號和封地範圍,項寧猛然想起一事,“阿兄給他的封地,可是在漢中?”她向旁邊遞了眼神,蓮蓬立刻放好陶瓶,默默退出去,守在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