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籍皺眉:“阿寧,你好像對這人格外在意。”
儘管如此,他還是耐下心解釋道:“名義上是漢王,可大部分封地在巴蜀,隻一小部分是關中。巴、蜀道險,現在蜀地多為遷居的秦人,周邊有雍王等人的封邑,圍堵住了隘口,劉邦入了蜀地便難以出來。”
項寧點了點頭:“沒法子不在意。此人貪財好色,可入關中後竟秋毫不犯,收取民心。此人所圖不小,阿兄你當心他。”
項籍道:“我知他有些心思。可你不必太擔心。那劉邦,不過一個鄙薄之人,成不了氣候。真打起仗來,我並不放在眼裡。”
她愁色未消:“千丈之堤,以螻蟻之穴潰;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煙焚。縱是野草,隻怕等成了氣候,再想除乾淨便難了。”[1]
項籍戳了戳她的眉心,滿意地看到她眉頭重新舒展開:“小小年紀,愁這麼多。”
項寧偏頭躲開他的手指。他力氣大,她眉心被戳了個淡淡的紅印子:“對了阿兄,有件事我必須得同你說。”
“小叔父……與這漢王暗中聯姻。”
項籍眸光猛然一凝,緊緊鎖住她的眼睛。
他問:“你如何知曉?”
“我……”項寧話至嘴邊,被迫緘口。
這事是通過直播間知曉的,她沒辦法解釋消息的來源。
一時間,軍帳裡隻剩下一輕一重兩道呼吸聲。
她率先彆開視線,不是很有底氣:“反正……反正確有此事。”
男子沉默良久,半晌歎息一聲。他閉眼,揉了揉眉心:“寧兒。關於小叔父,此事你不必再理會了。”
“不理會?”
項寧難以置信:“我如何不理會?阿兄你一路拚殺到如今這地步,說是在刀尖上行走毫不為過!”
“可如今,我們的親人,我們的血親,卻一心向著外人!他把情報送給我們的敵人,還同敵人許下姻親!他在宴上為了護劉邦,把劍尖向著三哥!”
“誰知道有朝一日,他是否同樣會為了劉邦,把劍尖,轉向阿兄你呢?”
“阿兄,叔父在世時教過我們的,治國治軍,非一人之事,當以大局為重。張良有恩於小叔父不假,可此等軍中機密,怎可向其告知?小叔父做得實在不妥。與朋友交,固然義字當先。然為君為臣,自是國事在前。王之一道,政治之利有重於泰山。”
項寧氣急,聲音沒忍住拔高道:“若是不處理,那往後……”
“處理!”她的話被生生掐斷,男子像猛虎忽然被人踩到尾巴,低喝道,“你要我如何處理!”
“殺了叛徒,以儆軍令嗎?”
她啞然。事實上,她也沒有想到具體得怎樣懲治。
“寧兒。我們已經失去了一個叔父。”
項籍眼眶發紅,狠狠彆開視線,眼底有一閃而過的水光,聲音低了下去,似乎是無限疲憊。
“——難道你還要我親自動手,再讓我們失去僅剩的,另一個嗎?”
項寧猛然一僵,臉色瞬間白了。
這是通敵。真按軍令,一旦通報,該怎麼處理呢?
軍令第十一條:間聞號令,外泄軍機,敵人知之。此為背軍,犯者斬之。
隻有,以死謝罪。
她隻覺得,渾身的力氣都一下子被抽走了。
是啊。
“我明白了。”她的頭垂下去,聲音懨懨的,重複道,“我明白了,阿兄。”
“寧兒。”項籍抬手。他不太擅長安慰人,對手下士兵那樣去拍她的肩膀。快要落下時,手一轉,覺得應該和小時候一樣,去揉揉她的頭。
項寧動作更快,後退一步。
項籍的手第一次,在妹妹麵前落了個空。
他苦笑一聲,澀然道:“寧兒……”
“阿兄,你不必和我說對不起。”
項寧何等了解他,在開口前就知道他要說什麼。
“我都明白。”
她不是怪阿兄。正是因為明白了他,所以才難過。
阿兄生平最恨人背叛。
他生性孤傲,厭惡爾虞我詐,從來看不上那些玩弄權術之人。他不喜爭權奪利,更喜歡純粹地當個將軍,在戰場與敵人廝殺。
曹無傷是沛公手下,此人明知遞給楚軍的消息會為主人招來殺身之禍,但卻仍舊做了。
是投機者,也是投誠者。
這樣的人,項寧會想要繼續利用。但在兄長眼中,曹無傷從一開始便是叛主求榮的死人了。
所以故意在鴻門宴上宣之於口,借沛公的手去除曹無傷。
若是阿兄真的如看起來一般,冷心冷血也就罷了。可他偏偏又重情。所以知道血脈之親有問題後,他仍一廂情願地在身邊留了顆定時炸彈。
然而這亂世裡利益當道。縱是血濃於水的親人,也不能保證一定不會刀劍相向。
亂世之中,什麼都缺。最不缺的就是爾虞我詐,最不值錢的就是一顆真心。
誰讓真心,也是可以裝的呢。
思緒紛雜,卻聽項籍又道:“軍中之事,往後你也不必理會。”
她微怔,很快哂笑一聲:“是我無用,給阿兄添麻煩了。今日便先告退了。”
“寧兒。”看著她的背影,項籍澀然開口,聲音低不可聞,像徒勞的歎息,“我隻是,不想你再以身涉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