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壽縣的縣衙的大門隻開了半扇,透過縫隙,可以看到縣衙大堂內空蕩蕩的,不見一個人。
縣衙前同樣空蕩蕩的,看到衙役都發抖的百姓哪裡敢經過縣衙門口,哪怕隻是向縣衙張望一眼,仿佛就會被衙役老爺抓走罰錢打板子。
胡輕侯牽著小輕渝的手,帶著十個青壯男子,背著重重的包裹,到了縣衙前。
她深深地看著縣衙,是幸運S還是幸運E,是生還是死,她馬上就能知道了。
胡輕侯轉頭看十個青壯男子,每個人臉上都帶著興奮和惶恐。她忽然笑了,拿起鳴冤鼓前的鼓槌,用力敲在鼓上。
“咚!咚!咚!”沉悶的鼓聲傳向遠方。
許久,有衙役板著臉,慢悠悠地出來,見了拿著鼓槌的胡輕侯,嗬斥道:“大膽,誰讓你敲鼓的?”
胡輕侯隨手扔下鼓槌,雙手負在身後,傲然看著那衙役,道:“我有大事要見縣令老爺,速速帶路。”
那衙役一怔。平日裡隻有見到衙役就卑躬屈膝,諂媚地笑的百姓,何時有人氣焰如此囂張?
他不動聲色地打量了胡輕侯和其餘人數眼,確定他們不是來告狀的,一時吃不準胡輕侯是為了什麼來見縣令。
他冷冷地道:“你們是為了什麼事要見縣令老爺?”
胡輕侯傲然看天:“這件事不能與你說,必須麵見縣令老爺。”
那衙役心中冷笑,這個女子絕對不是官眷,也不是豪門大閥的子弟,但凡這些人想要見縣令,需要擊鼓嗎?
隻是胡輕侯氣魄極大,他一時吃不準對方究竟是什麼來曆,不願意白癡般得罪了不知道深淺的人,道:“你們且等一下,我去稟告縣令老爺。”
胡輕侯揮手:“前麵帶路。”不等衙役說話,推開衙役,大步進了縣衙公堂。
那衙役心中又是惱怒,又是不解,這個女子到底是什麼來頭?
他想了想,去了後堂,先找了兩三個衙役盯著胡輕侯等人,去尋了縣令,細細說了敲鼓之人有些詭異,不肯說明來意,非要見縣令老爺本人。
縣令掃了一眼那衙役,隻覺這家夥真是不會辦事,不肯說來曆的人就打了出去啊,誰耐煩見一群刁民。
那衙役賠笑道:“小人看那些人不像是告狀的,帶著大包小包,唯恐是老爺的同鄉。”想來想去窮親戚找上門的可能最大。
縣令冷哼一聲:“算了,本官就去見一麵。”
他慢悠悠走向大堂,心中已經想好了如何處理。
若沒有沾親帶故,僅僅是同鄉而已,他就下令打那些人二十大板,以為同鄉就是自己人,你忒麼的去食屎。
衙役快走幾步,對著大堂內喝道:“縣令老爺到!”
十個山賊渾身一抖,額頭見汗,手腳發抖,縣令老爺啊,這輩子沒有在這麼近的距離接觸過。
胡輕侯平靜地看著縣令穿著便服進來,想要行禮,這才發覺她竟然不知道這個時代是如何行禮的,心中苦笑,學著那些山賊,躬身行禮。
縣令掃了一眼胡輕侯等人的衣衫,心中立馬就嫌棄了,他厭惡地道:“說,你們有何事要見本官?”
胡輕侯道:“還請縣令屏退左右。”
縣令大笑,隻覺這個刁民的言語荒謬至極。
胡輕侯慢慢地走到了縣令的案幾前,低聲道:“是有關錢的事情。”
縣令看了一眼眾人的包裹,心中一動,道:“且去後堂說話。”
……
“你到底有何事?”縣令坐在案幾後,身後是兩個衙役,而胡輕侯坐在側首的案幾之後,小輕渝乖乖地扯著她的衣角,縮在她的身後,一群山賊則留在了大堂之中。
胡輕侯慢慢地道:“民女是來買官的。”
在一個沒有耕地,無法滿足食物需求的窮山惡嶺做山賊是死路一條,那些山賊的忠心度又是零,她沒想坐等饑餓寒冷的山賊造反殺了她,因此求取官府庇護便是首選。
縣令愕然,然後大笑,眼淚鼻涕都流了下來:“買官?你說買官?你也配買官?”
他還以為是哪個地主打死了佃農,鬨出了人命,提前賄賂他,怎麼都沒有想到竟然有人找他買官。
胡輕侯道:“民女再怎麼狂妄無知,也知道‘官’不是我可以覬覦的。”
她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道:“我隻想要一個衙役的職務。”
“買官”隻是一個簡單明了大家都懂的說詞,她當然知道她不可能從一個縣令的手中買到官職,她要的隻是一個衙役的身份。
縣令依然大笑:“衙役?你以為衙役是你想當就能當的?”縣令身後兩個衙役附和著大笑,看胡輕侯的眼神就不怎麼良善了。
胡輕侯從懷裡取出一些碎銀子放在了案幾上,道:“除此之外,民女還帶來了八千錢,就在大堂之中。”
縣令玩味地笑著:“哦?”
胡輕侯道:“官是朝廷任命的,有品級,有職司,有俸祿,民女自然知道買不得。”
“衙役是小吏,可由縣令自行任免,民女自然就能向縣令老爺買個衙役的職務了。”
縣令的笑容漸漸消失,雖然這些隻是官場常識,可民間知道的百姓卻不多,看來這個少女是有備而來。
他問道:“你為何要買衙役?”
胡輕侯歎氣,道:“不敢欺瞞縣令老爺,民女父母親族儘喪,無依無靠,周圍鄉親看中了民女家中的薄田,時刻想要謀財害命,民女不想死於非命,又無處可去,因此寧願賣了田地,向縣令老爺求一個衙役的職務。”
“衙役在縣令老爺眼中隻是跑腿的小吏,在鄉野之人眼中卻是威風八麵的大老爺。民女若是有了衙役的身份,那些鄉親再也不敢謀害民女姐妹,民女姐妹的性命就保住了。”
她看著一臉鄙夷笑容的縣令和衙役們,道:“民女姐妹隻求保住性命,隻要有個衙役的身份,縣令無需發我糧餉。”
“若是縣令因為民女是女子,實在不能命我為衙役,我可以不在縣衙的名冊之上,隻求一身衙役衣衫招搖過市,縣令和諸位衙役不揭穿我的真實身份。 ”
縣令大笑,道:“你倒是機靈,知道狐假虎威。本官確實可以任免衙役,不過,本官憑什麼要讓狐假虎威?”
胡輕侯道:“縣令乃一縣之主,萬事纏身,民女可以替縣令做些小事,以解縣令之憂。”
兩個衙役微笑,說了許久,他們確定這個少女多半家中有人曾在衙門任職,或者有在衙門任職的人指點,知道縣令老爺必須有人替他清理一些上不得台麵的齷齪事情。
但是以為衙門非要找她處理,那也是腦袋有病了,真以為衙役個個都是正義化身?
縣令搖頭:“你倒是知道一些衙門中的事,可是本官有的是人替我做事。”
胡輕侯淡淡地道:“若是替縣令處理一些殺人放火的事情,縣令自然有的是人手,哪裡需要我效勞。我手無縛雞之力,更想在出謀劃策上為縣令排憂解難。”
縣令失笑道:“出謀劃策?你?”短短幾個字中的鄙視之意幾乎滿溢。
胡輕侯道:“眼下流民四起,想來縣令夜不能寐,我豈能坐視流民殃及縣令錦繡前程?”
“我有家丁十餘人,個個驍勇善戰,以一敵百,我可以帶這些家丁假扮盜匪,驅趕流民南下,南邊氣候溫暖,糧食充足,流民活命的希望也大些,也算一份功德了。”
縣令深深地看著胡輕侯,鼓掌道:“好一個聰慧的女子。”揮手:“來人。”
兩個衙役會意,一人取走了胡輕侯案幾上的碎銀子,一人去了大堂。
胡輕侯微笑,這是終於搞定了?她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氣,自己使出了十八般才藝,終於在這個狗屎的時代保住了性命。
胡輕侯從來沒有想過做個有前途的山賊,一群拿著棍棒,隻能吃野菜的山賊除了餓死還有什麼未來?搶劫過往商旅行人?
且不說有沒有人從荒僻的山中經過,隻說搶劫無辜商旅行人,這良心就能安嗎?
胡輕侯絲毫不覺得“劫富濟自己”是一件光榮和偉大的事情,更沒臉唱“好漢歌”。她可以為了活下去而殺人,卻不能為了吃香喝辣而搶劫殺人。
胡輕侯也沒有想過找塊有水有良田的沒人知道的“寶地”種地養豬養雞。
一群為了活下去而跟隨她的毫無忠心度的山賊或流民,誰能夠保證這些人永遠老老實實?
萬畝沙田的影子都沒有呢,就有人想要奪(權)了,她怎麼敢相信萬畝沙田成真的時候,那些山賊們會繼續老實?“可以共患難,不可共富貴”的言語難道還有人不知道嗎?
胡輕侯更不敢認為自己可以憑借武力鎮壓山賊們的叛亂。
她不僅僅是憑借心狠手辣敢殺人,以及動作華麗漂亮,一看就是練家子鎮住了一群山賊,更大的理由是那些山賊看不到未來,而她能夠給山賊們希望。
那些山賊不傻,內心很清楚做山賊隻怕是熬不過冬天的,他們需要一個有見識有魄力的人帶領他們活下去,而胡輕侯有意無意間符合了山賊們的期盼。
心狠手辣,武藝高強,氣勢很像大老爺的胡輕侯能不能帶領他們走出必死的局麵?山賊們不知道,但是左右沒有其他辦法,他們願意接受命運的安排,跟著胡輕侯試試看。
這種無可奈何的心態在明年春天後,萬畝沙田成真後,立刻就會消失得乾乾淨淨。
隻要老老實實在山穀中種地,未來可期,哪裡還需要跟隨胡輕侯?為什麼還要給已經毫無作用的孤家寡人的胡輕侯供奉最好的食物,最好的住處,無上的權力?
胡輕侯非常確定,明年的秋天,萬畝沙田成功之日,就是她被殺之日。
胡輕侯想要活下去,唯有靠官府的庇護。
她到靈壽縣買糧食是真,沒有糧食,冬天都未必能夠過得下去。但她到靈壽縣的根本目的卻是為了“買官”。
隻要她成了衙役,或者“臨時工”,那就是四贏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