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胡輕侯而言,她與小輕渝可以保住性命,從此為人民服務也好,狐假虎威也好,總而言之再也不用擔心未來。
對山穀中的山賊而言,胡輕侯有了官府做靠山,便有了更多的資源可以調動,小小的靈壽縣不能解決三百人的工作,難道還不能解決三十人的工作?
靈壽縣內門閥地主們未必會在意一個小小的衙役的威逼,但是身為衙役的胡輕侯終於有機會與門閥地主們搭上一些話,未必就不能用三寸不爛之舌說服門閥地主們施粥刷聲望。
對門閥地主們而言薄薄的稀粥不耗費多少錢財,但是對喝野菜糊糊的流民們而言卻是不敢想的美食。
胡輕侯已經想好了全套替門閥地主刷聲望的辦法,從萬民傘、萬民書為門閥地主從政刷做鋪墊,到跳大頭娃娃舞娛樂門閥地主們,再到頂著大雪去其他地方散播某個公子貴女的仁慈,保證不論門閥地主有什麼需求,她都能找到辦法滿足他們,確保門閥地主們願意施粥。
近三百個山賊都能夠在她的操作下成為良民,乾乾淨淨,平平穩穩地活下去。
對靈壽縣的縣令而言,解決了流民隱患就是大好事一件。
靈壽縣、平山縣以及附近的地區的流民並不是因為單純的氣候引起的災荒,若是單純的天災,縣令隻需要一封公文稟告上級,遲早會有朝廷宣布開倉賑災。
但靈壽縣等地的流民更多的是因為高到不可想象的苛捐雜稅。胡輕侯不會單純的以為這是朝廷命令征繳的賦稅,高到八成的不合理賦稅的背後一定是地方官和門閥地主聯手巧取豪奪。
這些因為權貴聯合割韭菜而造成的流民,地方官如何上報朝廷?如何開倉放糧?
但流民多了,地方治安終究是問題,胡輕侯能出謀劃策處理流民問題,對縣令自然是大好事。
對靈壽縣外的流民而言,留在靈壽縣外得不到任何食物,今年冬天必然餓死凍死,胡輕侯將這些流民驅趕到更溫暖,以及糧食更豐富的南方城鎮。
哪怕流民沒有因為南下而化整為零,至少其他城鎮的縣令沒有像靈壽縣和平山縣那麼瘋狂地榨取民脂民膏吧,流民們終究也有活路。
胡輕侯沒有能力沒有資源從根本上為四方麵獲得最大的利益,四方麵的利益其實並不一致。
她隻能用裱糊匠手段,找出這個至少不是最糟糕的結果的“四贏”的方式。
胡輕侯微笑著,自己終於幸運S了一次,急急忙忙躬身行禮:“多謝縣令老爺!屬下一定為縣令老爺儘心竭力,死而後已。”
縣令微笑著將碎銀子收入衣袖中,鄙夷地道:“誰說你是我的屬下了?”
胡輕侯臉色大變,顫抖著道:“難道……”
縣令盯著胡輕侯的臉,終於放聲大笑:“哈哈哈哈!蠢貨!本官耍你玩呢!”
他從案幾後站了起來,走到胡輕侯的案幾前,居高臨下俯視胡輕侯,嘲笑道:“你算什麼東西?泥土裡的賤民而已,也敢與本官談條件?也敢自以為可以教本官做事?”
胡輕侯怔怔地看著縣令,渾身發抖。
縣令看著胡輕侯狼狽的模樣,縱聲大笑:“你很機靈,知道買官,知道狐假虎威,可是你對本官用出。”
“你可以替本官解決流民?”
“本官為什麼需要解決流民?”
縣令傲然俯視胡輕侯,不屑地道:“螻蟻一般的流民的死活算什麼?”
“流民若是敢鬨事,本官就殺光了流民!”
“死上幾百上千個流民算什麼大事,莫說本官不會上報,就算本官上報了,你以為太守會覺得本官殘忍?太守隻會誇獎本官處理得當。”
胡輕侯的臉更加慘白了。
縣令再一次大笑,看到自以為是的螻蟻崩潰實在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他大聲地道:“你知道本官為什麼沒有殺掉那些流民?本官在等!”
“本官在等冬天,在等大雪。”
“一群賤人被趕出了田地,為什麼還不肯老老實實賣身為奴?以為本官會可憐他們嗎?以為各個門閥世家會可憐他們嗎?以為老天爺會可憐他們嗎?”
“一群狗一般的東西,本官為什麼要可憐他們?門閥世家為什麼要可憐他們?老天爺為什麼要可憐他們?”
縣令燦爛地笑著,眼中滿是對豐收的期待:“隻要冬天來了,野菜都吃光了,這些狗一般的賤民除了賣身為奴,還有什麼出路?”
“本官與縣內的門閥世家瓜分了幾百上千個奴仆,來年開墾荒地也好,轉手賣了也好,豈不樂哉?”
縣令俯視胡輕侯,聲音柔和:“你很聰明,可惜你就是螻蟻,根本不知道本官的世界,看不到本官的謀劃。本官要你何用?哈哈哈哈!”
一個衙役咧嘴大笑,對著胡輕侯嗬斥道:“你算什麼東西,衙門的衙役是你想當就能當的嗎?”
胡輕侯顫抖著道:“原來是我坐井觀天了……我這就收回銀子,回老家種地。”
縣令臉色一沉,厲聲道:“來人,這個女子違法律法行賄,贓銀沒收,將她押入大牢!”
那衙役應著:“是,縣令老爺。”他獰笑著看著胡輕侯,道:“蠢貨!”
雖然胡輕侯拿出來的銀兩不多,粗略詭計不過是十餘兩,哪怕算上那八千錢也不是什麼大數目,縣令隨便一根腿毛都比這些錢要粗,但是這些錢既然到了縣令手裡,哪裡還有拿得回去的道理?
這小丫頭有的地方機靈,有的地方簡直比豬還要蠢。
那衙役伸手去抓胡輕侯,送入大牢之後,胡輕侯怎麼可能活著出來。
胡輕侯忽然爆發出大笑,那衙役手一頓,縣令好笑地看著胡輕侯,這是終於知道自己坑死了。
他揮手讓那衙役且慢抓人,這年頭娛樂太少,可以看到一個人由得意到驚愕再到絕望,最後崩潰,實質是比收了賄賂還要令人精神愉快。
胡輕侯坐在案幾後,大聲狂笑,身體前俯後仰:“哈哈哈哈……我爸爸常說……我的人生太順利了……”
她止住了狂笑,臉上猶自帶著笑容:“我出生在和平年代的大城市,物資充足,法律健全,社會安定,從小沒見過什麼壞事。”
“我以為世界就該是人人講法律,講道德,講禮貌的,那些油膩中年男無視法律道德禮貌,毫無素質,個個都是舊社會的殘渣,注定要被素質高,行為優雅的年輕一代淘汰。”
“我爸爸說……胡輕侯,你缺少社會的毒打,你太聖母和優柔寡斷了。”
“你不像老胡家的孩子,你缺少老胡家的孩子的決絕,你既不聰明,也不夠狠,隻能生活在安逸的環境,老老實實爭取996福報……”
胡輕侯抹著笑出的淚水,笑道:“可是我覺得他錯了。”
刀光一閃!
胡輕侯一腳踩在案幾上,眼睛惡狠狠地盯著縣令,右手手臂向身側伸展,手裡的菜刀鋒刃上一抹鮮紅。
她對著縣令燦爛的笑:“其實……我狠起來就不是人。”
獰笑著等著抓人的衙役,陡然臉色大變,伸手捂住了咽喉,喉嚨咯咯作響,他伸手想要去抓胡輕侯,可手上卻滿是鮮血,腳下一軟,倒在了地上。
縣令臉色大變,倒退一步,厲聲大叫:“放肆!你敢殺官!那是造反!你眼中還有王法嗎?還有禮義廉恥嗎?”
他怎麼都沒有想到一個平民女子竟然敢殺官!平民男子都隻敢在縣衙門口跪著求個公道,一個平民女子為什麼就敢殺官了,她不怕掉腦袋,不怕被滿門抄斬嗎?
胡輕侯慢慢地走向縣令,臉上帶著笑:“感謝你讓我看清楚了我的幼稚,要是沒有你,我怎麼會瘋狂?我必須好好的回報你!”
縣令倉皇逃竄,驚恐尖叫:“來人啊,救命!救命!救……”慘叫聲戛然而止。
胡輕侯甩掉菜刀上的鮮血,看著倒在血泊中的縣令,冷冷聽著房間外急促的腳步聲以及慘叫聲。
她從兩具屍體上仔細翻出了銀兩,數了一遍,唯恐少了,確認無誤,這才儘數塞到了懷裡,然後牽住了小輕渝的手,柔聲道:“彆怕。”
小輕渝用力點頭,麵無懼色。
胡輕侯溫和地笑,不知道小輕渝看到殺人後有沒有心理陰影,可是她其餘人一個都不信任,隻能隨身帶著小輕渝。
她慢悠悠走到房門口,推開門,隻見她帶來的十個山賊拿著菜刀柴刀正在追殺縣衙內的衙役等人。
“快來人啊!”縣衙內的人措手不及,身邊沒有武器,隻能狼狽逃竄。
有衙役拚死逃出縣衙,一路在街上狂奔大叫:“有賊人殺了縣令!有賊人殺了縣令!”街上眾人大驚失色。
一大群人從前方猛然衝了過來,亂刀將那衙役砍死。
有人大叫道:“快去縣衙!大當家在那裡!”眾人紅著眼睛,猙獰著衝向縣衙,嘴裡厲聲叫道:“打破縣衙!殺了狗官!”
靈壽縣外,有幾十個山賊抽出刀子,踢打著周圍的流民,厲聲道:“進城殺狗官!哪個不從,立刻殺了!”
數百流民叫苦不迭,畏畏縮縮地被山賊們裹挾著,大聲地叫嚷:“殺狗官!”
胡輕侯站在縣衙門口,看著慌亂的街道,聽著四處都是叫嚷聲和關門聲,縱聲大笑:“我真是幸運E啊!”
所有美好的計劃一個都沒有實現,偏偏最壞的結果卻不約而至。
她止住笑,抬頭看著青天,一股瘋狂湧上了心頭,瘋吧,瘋吧,瘋吧!在這個狗屎的世界,不瘋魔怎麼活?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今後再無心中存著一絲善良溫柔,隨時想要改邪歸正做個小仙女的胡輕侯,唯有山賊大王胡輕侯。
胡輕侯再次狂笑,莫名想起了一個非常有趣的口號,她大笑著縱聲叫道:“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附近一群山賊聽著蒼天已死,隻覺說到了心裡,他們隻想活下去,哪怕是野菜糊糊也行,可為什麼這個世道就不給他們活路?蒼天當然已經死了!
一群山賊齊聲怒吼:“蒼天已死,黃天當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