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風涯說,我的花柳病是治不好的。
還攬著一個丫鬟,跟當朝天子的表妹說這種話。
林妤棠當即哭了出來,扯了頭上的金銀鳳簪便走。林家親戚一片大亂,隻道新娘子被氣走了,有的出門去追有的湧進後院看熱鬨。陸月蘭回身招呼家丁遣散了眾人,一記爆栗敲在紀風涯頭上:“亂說什麼呢你,不娶人家就算了,你還往自己身上抹黑。”
紀風涯抬手一指紀澤:“爹爹說的,我今天把這門親事推了,以後就不用成親了。”
紀澤目瞪口呆剛想質問兒子,自己何時說過這種話,紀風涯卻倒在侍女的身上,拈著折扇搖啊搖,一副指點江山的氣勢:“這麼多彩禮,夠我們家吃一個月了。”
國師和夫人再欲教訓他,他已然靠在丫鬟的肩頭睡過去。身上的陳年醇酒夾雜著淡淡初春新綻花香,少年淡衣墨發,襯著身後一片開得嬌姹的牡丹,讓人幾欲心醉神迷。
紀澤蹙眉望著下人把醉酒的紀風涯送回房,放低聲音苦笑道:“也罷,大不了養著他。雨瀟能成器,已是皇天恩賜,再奢望風涯有什麼大作為終是不現實…放他一輩子逍遙快活也好。”
陸月蘭白他一眼:“風涯和雨瀟誰的資質好,你比我更清楚,他這麼荒廢了一生你甘心麼。”
紀澤道:“現在說這個沒用,還是想想林家大小姐被氣走,這事怎麼收場比較好。沒準就鬨到皇帝那裡去了。”
好的不靈壞的靈。
下人抖抖索索進了後院:“夫人,皇宮裡的彩禮到了,負責運送的公公在大廳等著。”
紀澤扶住額頭:“差人把雨瀟從內閣叫回來,就說他老爹病重,再不回來我就死了。”
……
紀風涯躺了一天一夜才悠悠醒過來,睜了睜眼睛翻個身想要繼續睡,被陸月蘭一巴掌打醒了:“死小子你一天到晚隻知道睡,哪天把命都睡沒了看你還怎麼得瑟。”
紀雨瀟的聲音自床前傳來:“娘你彆弄他,他剛醒大概還頭暈。”
紀風涯一個激靈跳起來,站在榻上就往雨瀟的身上蹭:“哥你在內閣住了三天,終於回來了。”紀雨瀟看也不看他:“洗澡去,臭死了。”
紀風涯酒量不好,是整個洛陽都知道的。同樣,紀雨瀟酒量大卻最恨酒,也是全城皆知的。那年他帶著弟弟遊燈會,酒壚前風涯硬拉著他要喝酒,說是想知道醉了是什麼感覺。他拗不過,兄弟兩人偷喝了幾杯,不過片刻便頭暈目眩被衝散在人潮裡。
紀府的人在落玉河畔很快找到了小小的紀風涯,抱著河邊的石柱沉睡。然而直到燈會散了,焦急的人們才在小巷裡發現衣衫淩亂破碎的紀雨瀟。
十一歲的他麵色蒼白被人叫醒,一句話也沒有說,跌跌撞撞回了家。
那一日起,他每日除了吃飯寫字,唯一的事情就是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練酒量。一年過去,多事的下人傳出風聲:紀家的長子紀雨瀟,千杯不醉。
他卻再也沒有在人前喝過酒。遠遠看到酒坊也會繞行,宮廷宴會,他隻是掛著淺淺的笑坐在一邊,身居高位,卻麵容清冷而謙和。
無人敢勸他喝,連天子也略有耳聞從前的事,從不為他斟酒。
紀風涯的表情有瞬間的僵硬,然後回過神往床腳縮了縮,可憐兮兮望著兄長和娘親:“我是不是又惹事了?”
紀澤拍拍身上的衣服從門口走進來:“最遲明天,全洛陽的人都會知道,風少得了間歇性的失心瘋,還有你那引以為豪的花柳病。可能還有青光眼,放著林家如花似玉的小姐不願意娶。”
紀風涯哀嚎一聲拿被子裹住頭:“失心瘋?”
紀澤恨不得一腳把他踹下床:“你哥哥替你找的理由,算是應付過去了宮裡送彩禮的公公。”
紀雨瀟伸手去掀他的被子:“你剛醒的,彆悶壞了。失心瘋也比花柳病好,至少失心瘋不傳染。”
紀風涯眨眨眼睛:“嗯,哥你懂得真多。”
紀雨瀟勾起嘴角:“我把你的詩畫給皇上看了,他很喜歡。明日宮裡賞花,叫你跟我進宮去。”
少年自榻上歡呼著跳起來,略顯寬大的褻衣在身上飄飄蕩蕩:“我去洗澡,哥你等我回來抱你。”
陸月蘭莫名奇妙看著紀雨瀟:“他不是一直看不起那些做官的麼,今天這是怎麼了。”
紀雨瀟微微一笑,起身慢慢走出門:“娘你不知道,他從小最大的願望就是讓皇上崇拜他。”
這一年,紀風涯十五歲。
彼時飛花落絮,風淨寰瀛。牡丹染銅樽,蓮枝蔓秦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