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道黑影先後掠過一道道高牆,森嚴的王城仿佛成了賽場。
安佐善發足狂奔,追趕著前麵那道纖細的黑影。自己真是太疏忽了,隻想著對方應該是在後日才動手,卻在這緊要關頭放鬆了警惕。方才若非那花籃恰巧墜落,這隻鏢隻怕已要了大嫂的性命!
可惡!這人的輕功實在太好!自己已經拚勁了全力,跟人家的距離卻越來越遠,再這樣下去,非跟丟了不可!一定要想個辦法才行!
“呃……”一聲悶哼後,是重物墜地的聲音。
纖細的黑影偷空回頭,赫然發現身後已沒了追趕者的蹤影。心中微鬆一口氣,腳下卻沒有停步的意思,急急奔向宮牆。
越出宮牆竄上一棵大樹後,黑影才暫停下腳步,閉目調整氣息。
一股勁風迎麵撲來,黑影未及睜開雙目便縱身後翻,連躍幾伏後,輕如飄絮般地落在了較遠的樹枝上,鎮靜地回望占領自己適才落腳處的人。
安佐善自小在王城中長大,對各處的環境都了如指掌。從黑影奔逃的方向,便會取此處出城,於是他假裝失足墜地,抄近路早早地在此恭候。
“姑娘深夜到訪,奔波勞碌,就算不留下喝杯清茶,也該通報姓名才是,怎麼能說走就走呢?”借著月光,他仔細打量眼前的人。這人著一身夜行衣,黑紗罩麵,從玲瓏有致的身材看來,應是名女子。不知為何,心中竟泛起一股似曾相識的感覺。
“妾身心有所係,為求見心上人一麵,奔波勞碌又算得了什麼呢?”女子眼角溢出笑意,聲如出穀黃鶯,語中竟有嗔怪的意味。
安佐善微微一怔,疑道:“韓姑娘……”
女子聞言,緩緩摘下麵紗,露出絕色容顏,笑道:“多日不見,還以為安幫主已另結新歡,原來還是記掛著妾身的。而今夜色正濃,不如由妾身陪安幫主去小酌幾杯?”
“假如是弱水院的離塵姑娘相邀,在下自然求之不得。但隻怕今夜到訪的,是‘沐氏’的‘鏡花水月’,對吧?韓姑娘!”安佐善揚起右手,在食指和中指間夾著一隻翠玉鏢,“本以為‘沐氏’一族雖為殺手,卻能明辨是非,不屑為那些奸惡之徒所用。可原來處在這汙濁的世道,也一樣不得獨善其身。”
“安幫主這話有些說不通呢!”韓離塵蓮步輕移,腳下的樹枝竟隻微顫,在距安佐善還有兩步遠時,停了下來,“我們‘沐氏’以殺人營生,要雇凶殺人的,能有多少是和善之輩?隻要出得起價錢,雇主是否奸惡之徒,與我們有何相乾?安幫主這麼說,是因為害怕我們接這單生意,還是因為打心底希望妾身是品性純良的人呢?”
安佐善目光一凜,臉上卻揚起笑容道:“在下的情意,韓姑娘心知肚明,何需多言?倒是‘沐氏’,是否已決心插手此事了?”
“妾身原本隻是來探探路,估個價錢,並沒決定要接下這單生意。況且如今既然知道有安幫主為單家撐腰,妾身又怎麼忍心要你為難呢?”韓離塵再邁前兩步,輕輕從安佐善手中抽回玉鏢。
“‘沐氏出手,神魔伏首’,又怎會將區區在下放在心上?隻怕是韓姑娘的估價太高,料定對方付不起罷了。”安佐善豁然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韓離塵卻絲毫沒有掙脫的意思,美目流轉,思忖道:“若說那位單公子,其實白銀一百萬兩也就夠了。隻是那位單夫人嘛,怎麼說也要五百萬兩……”
“韓姑娘應該看得出單夫人的功夫遠不如單公子吧?為何反而值五百萬兩白銀?”
“錯,是五百萬兩黃金!安幫主隻要試著在單夫人身邊凝聚些殺氣,就會明白妾身的道理。”韓離塵的笑意更濃,“安幫主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安佐善微微一笑,俯身欺近她的耳邊,調笑道:“不知在韓姑娘心中,在下值多少錢呢?”
“在妾身心裡,六國中所有的珍寶加在一起,也不及安幫主的性命珍貴!這麼說,安幫主滿意嗎?”韓離塵說著,尚可行動的手,輕撫上安佐善的胸膛。
半晌,安佐善才鬆開韓離塵的手,自嘲道:“韓姑娘真會說笑,莫說是六國中所有的珍寶,隻要有人肯出一文錢買在下的性命,相信姑娘都會毫不猶豫地接下來!”
韓離塵瞪大雙眼,訝道:“安幫主為何如此輕賤自己,將身家性命看得一文不值?”
“知道‘鏡花水月’真正含義的人,韓姑娘還會容他活在這世上嗎?”安佐善笑得更深,暗中卻微轉雙腕,握緊了拳頭。
“當然,這樣的人多得很,不差安幫主一個!”韓離塵腳下不著痕跡地退了半步。
“是不差多殺一個,還是不差多留一個呢?”
話音未落,隻聽“當——”的一聲脆響,兩人同時後躍,身形飛轉,眨眼間已交換了五六招。一時間金玉撞擊之聲不絕於耳,兩道人影乍分乍和,在枝葉間翻躍穿梭。
忽有一股異香竄入鼻中,安佐善驚覺有異,虛晃一招後,猛蹬樹枝斜身竄出三四丈,落到另一棵樹上。韓離塵並未追趕,悠閒地搖著一把碧玉骨折扇,笑吟吟地望過來。
安佐善深吸一口氣,正欲聚氣躍起時,隻覺脖間一涼,一柄利刃已抵在頸上。耳邊響起輕柔悅耳的女聲:“安幫主怎麼如此狠心?對妾身也痛下殺手?”
雖然對麵的樹上仍有一位“韓姑娘”在輕搖玉扇,但安佐善知道身後的這個才是本尊。此念一生,立即彎身後撞,反手向後刺去。不料出手卻刺了個空,反倒令自己失了平衡,徑直墜下樹去。身後之人反而不知何時躍至上空,持刃直刺其雙目。
就在刀刃距其雙目隻有寸許距離之時,安佐善左手一揮,刀刃應聲而斷。原來安佐善的左手緊握一柄七寸長的薄刃,分量雖輕,卻可銷金斷玉,鋒利無比。隨即右手撐地一推,挺身避開對方的攻勢。豈知落足尚未站定,身後勁風又起,令他結結實實地挨了一腳。
不對!方才的落足點尚有一人持斷刃站定,樹上依舊有人搖著玉骨扇,而自己身邊,的的確確還有一個人,發動著淩厲的拳腳攻勢。怎麼會這樣?自己明明沒有吸入異香之氣,難道還是沒有逃過‘鏡花水月’的陷阱?
隻是這片刻的遲疑,三位“韓姑娘”已同時攻上。安佐善不敢再亂想,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專心應對三人,隻要能敵住本尊,幻像不足為懼!可還是越打心越慌,這三人……似乎都是真的,又似乎全是假的!打在自己身上的疼痛是真真切切的,可自己打中對方時,對方卻全無反應!
以寡敵眾最忌心浮氣躁,安佐善深知此理,可越是想靜下心來,心中便越是狂躁!不僅如此,手腳也不開始聽使喚,頻頻中招。
忽覺周身幾處要穴一緊,安佐善心叫不妙,頓時動彈不得。幾顆石子先後落地,卻不知是從何處飛來。眼前一片金光乍現,待到再能看清時,隻剩下一位“韓姑娘”盈盈而立,好整以暇地望著自己。
“安幫主莫非以為知道了‘鏡花水月’的秘密,就一定能勝過妾身嗎?”韓離塵湊到已無法行動的安佐善身前,吐著如蘭的香氣道:“妾身之所以說不差安幫主一個,是因為就算留著安幫主的性命,也不會對妾身構成任何威脅!”
“韓姑娘身手了得,‘鏡花水月’果然出神入化,在下心服口服!如今落在姑娘手裡,就任憑姑娘處置了!”安佐善從未像今日般任人魚肉,本以為心中應多少有些羞愧,可麵對這樣一位賞心悅目的女子,怎麼也惱怒不起來。
韓離塵“撲哧”笑道:“妾身與安幫主無冤無仇,又沒人出錢買你的項上人頭,殺了你豈不是要做虧本生意?”
安佐善扯開嘴角笑道:“多謝姑娘的不殺之恩!那對於單家,‘沐氏’會否罷手呢?”
“‘沐氏’做生意,從來不討價還價。妾身對單公子和單夫人的估價,並非虛言。會否罷手,就看雇主肯不肯付錢了。”
“如此說來,在下倒有個好主意。韓姑娘既不用費心費力去殺人,又能照樣收錢。”安佐善滿麵堆笑道,“如果對方不肯付錢,生意自然就不成,也就沒什麼可說的了。但萬一他們傾家蕩產也要付這錢,在下保證單家願意以高出一成的價錢,買回身家性命!韓姑娘什麼都不必做,隻管來收錢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