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齊掌櫃帶路的話,秦蔚雅斷然想不到號稱富可敵國的‘沐氏’中,會有人住在這涴京的鬨市中。
臨街的正門與周圍的環境十分契合,絲毫不引人注目。可踏入門中,轉過影壁之後,便令人眼前一亮,疑心眼前這不染俗塵的景致是否真實。
左右的藤蔓順著竹竿爬到空中,連成穹頂,在夕陽的照耀下,似是一條金光閃閃的短廊,引人進至寬闊的院落。房屋雖無雕梁畫棟加以修飾,卻有種類繁多的花葉妝點,但主人似乎從未修整過,皆是各安生死,任自枯榮。
青磚鋪地,卵石砌路,院中的圓木桌上,已擺好了烹茶的器具,旁邊的火爐也燒上了水,似是專等客人到來。
齊掌櫃站在短廊中,拱手高聲道:“在下善食幫京堂主齊覺今,如約陪同成國公府長孫少爺及夫人前來拜訪,還請屋主出麵一見。”
言畢許久,卻無人應答,齊掌櫃尷尬地清了清嗓子,正要再次通報姓名,一襲白色裙擺閃出正廳,伴著清冷的女子聲,“恭候多時,請進。”
隻見一名身著白色紗絹衣裙的女子,步出廳門,揚手請三人到圓桌旁落座。
秦蔚雅不著痕跡地打量這名女子,脂粉未施,發髻輕綰,除了耳邊一對小到難以被人發現的珍珠耳墜外,再無任何配飾。如此卻更加突顯出其姣好的麵容,半垂的眼眸更透出一副對任何事都滿不在乎的脫俗氣質。
記得沐氏的前六席殺手分彆以紅、黃、白、青、紫、黑為標記,那這名女子,就應該是被稱為“葉落飛雪”的第叁席吧?
白衣女子落座後,便動手沏茶,緩道:“敝姓沐,名無煙,不知三位今次前來,所謂何事?”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秦蔚雅素諳此理,揚起笑臉道:“既然沐姑娘開門見山,我們也不需要繞彎子。沐姑娘,你好。我叫秦蔚雅,夫家姓單,今日前來,是想跟姑娘談生意的。”
“久聞成國公府的長孫夫人做事乾脆直爽,不讓須眉,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蒙夫人不棄,紆尊降貴蒞臨寒舍,不知有什麼生意要談呢?”沐無煙嘴上說的恭敬,但語氣冰冷生硬,令人分不清是敬是諷。
對方很清楚自己的底細,看來是事先做過調查的,如今時間緊迫,與其旁敲側擊,不如直入主題。“沐姑娘過譽了!不過在談生意之前,我心中還有個疑問,希望姑娘代為解答。”
“夫人請講!”沐無煙埋頭烹茶,眼皮也不抬一下。
“昨夜有人暗訪敝府,還留下了一件東西。”秦蔚雅說著,從袖中掏出翠玉鏢,陳在沐無煙麵前,“不知沐姑娘是否認得此物呢?”
沐無煙瞥了玉鏢一眼,平靜道:“前日有客人出價白銀三十萬兩,要買成國公、單家三位少爺、三位孫少爺和長孫夫人的項上人頭。這玉鏢,應該就是我們派去估價的人留下的。”
秦蔚雅微微搖了搖頭,笑道:“沐姑娘隻知其一,不知其二。貴派的人的確留下了一支玉鏢,卻不是這一支。雖然乍看起來是一樣的,但我記得射我的那支鏢,鏢頭在燈光下頭有反光,是鑲了金的,而這支卻沒有。”
沐無煙聞言抬起眼眸,打量著秦蔚雅,“單夫人目光如炬,實在令人佩服。但不知這支鏢,夫人又是從何得來的?”
秦蔚雅謙虛地笑笑,心中暗道,那支鏢射得那麼快,她哪裡看得清鏢頭有沒有鑲金?不過是如實轉述單若海的話,好讓這位目空一切的沐姑娘在意點罷了。
齊掌櫃適時接話道:“昨晚本幫幫主正在成國公府做客,恰巧接住了射向單夫人鏢,還尾追而出。今早卻被人抬了回來,至今昏迷不醒,遭遇何事不得而知,可身邊卻留下這隻鏢。”
“齊堂主是來興師問罪的嗎?”沐無煙的話不帶一絲情緒,還為齊掌櫃添上了茶。
“不敢!在下隻是想聽聽姑娘的意見,看看是否能得到些線索。”齊掌櫃雙手捧杯,頷首致謝。
“據我所知,並沒有人出錢要買貴幫幫主的性命。‘沐氏’從不主動向目標以外的人出手,除非是為求自保,又或是有個人恩怨。”言下之意,就是她也不敢保證不是‘沐氏’的人所為。
話說到這裡,再追問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眼下最重要的是跟‘沐氏’聯手,其餘的就等以後再說吧。齊掌櫃因而笑道:“多謝姑娘釋疑。”
“方才沐姑娘提到派人去估價,不知結果如何?”單若海拉回正題,暗握袖中的兵刃,隻要對方說的是已經接下,便立即發難,先發製人。
“白銀三十萬兩,連買下單公子和夫人兩條性命都遠遠不夠,更彆說是這種幾乎要令單家滅門的舉動了。身家性命不容折讓,一分一毫都不可少。何況我們‘沐氏’從不做虧本的買賣,既然付不起價錢,生意自然談不成。”沐無煙為單若海添了杯茶,“所以單公子大可放心將兵刃收起,踏出這裡的大門之前,三位不會有絲毫損傷。”
自己的小動作一眼就被人看穿了,單若海臉上賠笑,心中的戒備卻更深了,揚手從袖中掏出一張銀票,道:“沐姑娘不要誤會。在下隻是想既然‘沐氏’沒有接下這單生意,正好將合作的機會讓給我們!這是一點意思,不成敬意,還望姑娘笑納!”
沐無煙似是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便道:“單公子和單夫人真是大方,一出手便是五萬兩。不過這錢我們能不能受得起,還要看做的是什麼事。”
秦蔚雅笑道:“我夫婦二人久仰‘沐氏’盛名,今日有幸得見沐姑娘,略奉薄禮,聊表心意。即便生意談不成,也希望能跟沐姑娘交個朋友。”
“無功不受祿,單夫人有何事,不妨直言!”沐無煙說著,再替秦蔚雅添上茶。
“這件事要比殺人容易些……”
沐無煙冷如冰霜的臉上浮出一抹冷笑,“這世上沒有比殺人更容易的事,所以我們才以此為營生。單夫人如果要談殺人以外的生意,還是請回吧!”
秦蔚雅微微一笑道:“原本隻想說,請‘沐氏’保證我們府上明日的婚禮不受人侵擾就好,既然沐姑娘認為殺人較易,我就換一種說法——在明日辰時之前,將‘黑蜂’和‘幻狐’的殺手儘數鏟除,不知是否可行?”
“有何不可?”沐無煙稍稍揚起臉,直望向秦蔚雅,“我對這兩幫還算有些了解,估價都免了,白銀一百萬兩。單夫人覺得沒問題的話,我保證兩幫中沒人能活過明日辰時!”
“一言為定!”秦蔚雅使了個眼色,旁邊的齊掌櫃立即從懷中掏出一遝銀票,雙手奉上,“這是五十萬兩銀票,當做是訂金。事成之後,我們自會將剩下的五十萬兩奉上。”
沐無煙接過銀票,盈盈起身,輕道:“距明日辰時還剩不到八個時辰,請恕無煙事務繁忙,不便遠送。諸位請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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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北城區取正門進入王城,這段林蔭道是必經之路。在白日都鮮少有人經過,這半夜三更的,更是連個鬼影都沒有。
雖然已是春天了,可涴京素來露氣較重,入夜之後還是有些涼。一陣風吹過,阿旺渾身一哆嗦,鼻子犯癢,他趕忙捏住鼻子屏住氣,總算是將噴嚏憋了回去。呼,幸好自己反應快,這個噴嚏要是打出來,回去鐵定又要受罰!
抬眼望了望四周,同來的三十幾個人竟一個也瞧不見,看來大家潛藏的功夫都精進不少。想到這,阿旺將身子伏得更低,緊緊地貼上樹枝,自己也要留神點,不能被人發現了。
唉,這夜還長著呢,要怎麼打發啊?他進“黑蜂”也有三年了,從沒遇見過這傾巢而出的陣勢。看來這次的傭金一定不少,不知自己能分到多少呢?應該足夠到小翠那去過一陣子了吧?哼,那個馮媽媽,上次竟然因為十兩銀子就把他趕出來,這次非換十貫銅錢砸死她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