涴中雙七何期許?江南蝶雲北螢雨。
這兩句,說的是涴國沿浠沅江兩岸,在每年七月初七這一天,出現的一種奇景——沿江南岸蝴蝶紛飛,數量之多,幾乎遮天蔽日,好似繽紛彩雲;而江北則有鋪天蓋地的螢火蟲,到了夜間,流螢似雨,美不勝收。
由於七月初七是涴國春夏更替之日,也是經冬春兩季禁漁後,江海開漁之日,又稱“吉漁日”。因此涴國人們把蝶雲螢雨的奇景視為“祥雲吉雨”,是風調雨順的象征。
於是在七月初七這一天,就有女子穿蝶衣,男子掛螢墜的習俗,以祈求當年漁業豐收。
所謂蝶衣,是指繡有蝴蝶圖案的衣裳。王室貴族女子,可穿“百蝶衣”,顧名思義,就是繡有一百隻蝴蝶的衣裳。不過,真正繡有一百隻蝴蝶的衣裳,隻有王後一人可穿,其餘妃嬪公主、王室親眷,至多在衣裳上繡九十九隻蝴蝶。而公卿女眷,多穿“貴蝶衣”、“吉蝶衣”和“順蝶衣”,分彆繡有八十八、七十七和六十六隻蝴蝶。品階較低的官員親眷,衣裳上繡得蝴蝶不能超過三十三隻,稱為“秀蝶衣”。家境較為殷實富裕的女子,穿著繡有十六隻到二十二隻蝴蝶的“豐蝶衣”。普通人家的女子,衣裳上所繡得蝴蝶不得少於十隻,稱為“巧蝶衣”。而賣身為奴婢的女子,不得穿超過十隻蝴蝶的衣裳,稱為“素蝶衣”。
此外,未婚女子的蝶衣一律以白色布料為底,已婚婦人才可以用彩色布料製衣,而孀居婦人要穿黑色。
同理,男子佩戴的螢墜,也有嚴格的分類。王室以玉為墜,公卿貴族用金,普通官員用銀,尋常百姓用銅,仆役隨從隻能用錫或鐵。當然,除了這些普通材料,還有許多以雲母、彩晶、琥珀、夜光石之類的奇石製成的螢墜,但那些隻能用來收藏把玩,不可以在雙七這日佩戴,否則就會被視為逾禮不敬。
在涴京中,雙七日,江南沿岸遍布盆栽,供人聞香賞花,迷醉蝶雲下;雙七夜,江北收燈搭台,各渡口宮樂民曲同唱演,令人流連螢雨間。
如此盛事,斷然沒有錯過的道理。於是——
“袁姐姐!快看!那邊好多蝴蝶!”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就見一個小女孩利用自己身形的優勢,在人群中左右穿梭,雀躍不已地奔向一片“蝶雲”下。可她全然忘記自己還拉著一個人,一個不像自己這麼小的女子,不住向被她們撞到的人道歉。
“寶兒,不要跑那麼快!小心跟大家走散了!”女子被拖著向前跑,不時回頭向身後望去,隻見同行的人們已漸漸淹沒在人群中,心裡雖急,卻更不敢放開小女孩的手。
這一大一小兩名女子,正是袁子盈和田永寶。
霍掌事一早以獲得準許,賬房所有人在雙七日放假一天,到京城中去遊玩。正巧田常豐想趁再次出行之前,帶弟妹們出王城逛逛,於是兩組人便結伴同行。
一路上,田永寶隻顧纏著袁子盈,仿佛她們才是親姐妹一般,連田永安都拋在一邊。所以,照看田永寶的責任自然就落在袁子盈身上,也害她此刻幾乎跑得斷了氣。
不好,都已經看不見大家了,這樣下去非走散不可!袁子盈再回頭一望,熟悉的身影已儘數不見,再也不能任由田永寶如此飛奔下去了。
“寶兒……啊——”肩膀忽然一痛,正想拉住田永寶的袁子盈結結實實地撞上了什麼東西,令她幾乎被反衝之勢彈倒在地,慌亂中鬆開了緊抓著田永寶的手,連退了幾步才勉強站住。而被撞的“物體”卻劇烈晃動兩下,轟然倒地——
“哎喲——哪個不長眼的?”隨即響起一聲爆喝,蓋過喧鬨的人聲,使得人儘側目。隻見一個過度“圓潤”的婦人,被裹在一件極其鮮豔的粉色蝶衣裡,緊得分不清是衣裳的褶皺還是贅肉的紋理,臉上塗抹的脂粉隨著吼叫時的顫動抖落一地……
袁子盈隻覺得胳膊都快被撞斷了,可她還是忍著痛,先去攙扶婦人,歉然道:“對不起,對不起,夫人您沒事吧?”
那婦人跌跌撞撞地站起身,迅速地打量了袁子盈一眼,怒道:“你趕著去投胎啊?如此沒教養!你……”
“刺啦——”一聲,適時打斷婦人的叫囂,那件粉紅色的蝶衣像是終於不堪重負,從背後裂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大概是粉塗得太厚,婦人的臉色倒是沒變,隻有脖子漲得通紅。
而袁子盈也有些不知所措,原本攙扶著婦人的手,直直得僵在那裡,扶也不是,撤也不是。
“啊——”婦人一聲慘叫,振聾發聵。
尖叫聲未落,人群中慌慌張張地鑽出一個小丫鬟來,跑近胖婦人身前,慌道:“夫人,您怎麼了?”
“這……這個臭丫頭,撞到我不說,還把我的衣服扯破了!”婦人嘶吼著,一把甩開袁子盈的手。
小丫鬟一聽,忙機靈地轉至婦人身後,替她遮擋住衣衫的裂口,同時厲聲對袁子盈斥道:“你是什麼人?竟敢衝撞我們家夫人?來人啊!先掌嘴二十,再送到監城司去!”
“諾!”不知何時,已有三名衙役打扮的人侍立於婦人身側,聽到那丫鬟的發令,齊齊出手欲擒住袁子盈。
什麼?袁子盈心中一驚,僅僅因為自己撞倒了人,就要被掌嘴,還要送去監城司?這是什麼道理?
然而,就在她一閃神的功夫,兩名衙役已一左一右鉗住了她的肩膊,另外一個正立於她麵前,高揚起右手——
“啊……”袁子盈心中一顫,下意識閉目縮緊肩膀。
但痛楚沒有如期而至,反而——
“你乾什麼?啊——”
“哎呦——”
“呃——”
伴隨著幾聲慘叫,袁子盈隻覺得手腕一緊,再睜開眼時,發現自己已被人護在身後,麵對那堅實熟悉的背影,脫口喚道:“二哥……”
三名衙役轉眼被打倒在地,胖婦人和小丫鬟吃驚的同時,不由後退幾步。
小丫鬟一眼瞥見來人的彆在腰間的鐵螢墜,立即冷喝道:“大膽,你一個小小的奴仆,竟敢妨礙夫人理案!簡直……”
聽到“奴仆”二字,來人雙拳緊握,隻瞪了那丫鬟一眼,便令其怯然噤聲。
“這就怪了,自涴國建國以來,從來隻有監城司、監州司、承王司、聖信殿和陛下本人有‘理案’的權利,陛下自然不必說,而這三司一殿中從未聽說過有女子當職。”一陣爽朗的女聲響起,人群中款步走出一位少婦,悠然道:“敢問這位夫人身居何職何位,因何能有‘理案’的資格呢?”
“娟姐……”袁子盈看清為自己解圍的人,稍稍放寬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