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橋上。
雪燈拍了N張模糊到隻剩殘影的照片後,終於拍出一張清晰的、光線極佳的照片。
雖然他表麵不動聲色,但微微揚起的眉尾還是暴露了他的內心。
第一次拍照就能從上百張照片中挑出這麼一張堪稱完美的,自己是有點拍照天賦在身上的。
雪燈向來不吝嗇對自己的讚美。
好久沒來海邊,海風中鹹腥的氣味令人懷念。
他深吸一口氣,加快腳步。
剛到海邊,就看到海水已經蔓延到沙灘前端,後浪推前浪,還在繼續瘋狂侵略僅剩的一小塊沙灘。
沙灘前圍起的低矮石牆上掛著塊牌子,上麵印著幾個大字:
【此處風大浪急,時有離岸流現象發生,禁止下海遊泳!】
雪燈默默看著牌子,再看看鬼手一樣肆意瘋撲的海浪。
好,聽話,相信人類是智慧的,既然他們不讓下海遊泳一定有他們的理由。
雪燈轉身就走。
卻在這時,順著海風聽到了細微的聲音。
斷斷續續,帶著稍許焦急意味,但聽不清具體字眼。
他倏然回過頭,廣闊的海麵上一輪明月高懸天際,微弱的光投映在濕潤的礁石上,反著光。
而不遠處的礁石上,一道高瘦的影子正惶然無措地下蹲後又站起來。
好像,是個人,站在礁石上,被海水圍困。
雪燈倏然想起外婆和他講述過的故事,那些被魚蝦啃食到隻剩骨架的人類骸骨。
來不及考慮太多,他立馬脫下外套用力拋到身後石階上,脫掉鞋襪後一腳踩入海水中。
漲潮時的海浪凶猛湍急,就像強有力的手,牢牢抓住人的腳往海裡拖,根本沒有掙紮的餘地。
雖然雪燈已經失去了魚尾巴,但依然保留著二十年的肌肉記憶,輕車熟路借助礁石助力,雙腿一蹬朝著深海遊去。
他遊到那疑似被困人員身邊,看清了,原來真的是個人。
一個高挑頎長的漂亮男人。
雪燈沒心情打量他的長相,一手扒住礁石一手對著男人伸過去:“抓住我的手,我帶你上岸。”
男人眉間深深蹙起,眼底幾分畏懼:“我……我不會遊泳。”
“來不及了,現在潮水漲得很快,相信我,我會保護你的。”雪燈的聲音很輕很軟,如林籟泉音,但卻透著深沉的堅毅。
如果男人再磨蹭,不出幾分鐘他唯一的落腳點也會被海水淹沒,聽說人類有海上救援隊,可不知何時才會來,不能拿一個人的命去賭。
男人緩緩蹲下身子,唇線抿出精致漂亮的弧度。
他顫抖著手指抓住雪燈的手,順著礁石滑了下去。
海水已經漲到胸口處,滔天巨浪襲來,飛騰起數米高,朝著二人蓋頂襲來。
雪燈眼疾手快,從背後護住男人,擺動雙腿向前遊幾米,又被海浪拽回去幾米。
成為人類後,他才真切感受到外婆所說的,人類固然強大,可也是脆弱渺小的。
男人嗆了水,咳嗽著,身體不斷下沉,下一秒,臟兮兮的海水瘋狂侵入口鼻,掠奪著嘴邊僅剩的一絲氧氣。
雪燈單手抱住男人,另一隻手劃過海水,手腳並用朝岸邊遊去。
掙紮了許久,終於把幾乎半昏迷的男人帶上了岸。
他興許都沒男人高,但望著幾乎要失去意識的男人,隻能用他瘦弱的身體拖著男人奮力朝石階上走去。
“還好麼。”雪燈拍拍男人的臉,語氣幾分焦急。
裴澄嶼的意識不斷下沉,即將沉底之際,他聽到如天籟般的呼喚。
急速下降的意識被這道聲音拉了回來,他隻覺得胸腔裡一片混沌窒息,猛地起身吐出幾口臟水,接著開始劇烈咳嗽起來。
海風的鹹腥味,浪潮在身體上留下的濕冷,好痛苦。
等他的意識完全回歸身體後,模糊的視線也漸漸清.朗。
乳色的月光下,他看到一張陌生的臉。
濕潤的長發裹挾著一張蒼白的小臉,眉睫閃著水光,好看的眉深深蹙起,淺色的瞳眸正一動不動觀察著他此時的情況。
裴澄嶼緩緩抬手扶著額頭,勉強止住咳嗽。
“謝謝……”他的嘴裡發出低沉嘶啞的一聲。
見男人並無大礙,雪燈稍稍鬆了口氣。
他拿過自己的外套裹住男人顫抖的身體,像安慰小朋友一樣摸摸他的頭發:“沒事了,以後不能在漲潮時來海邊了哦。”
裴澄嶼裹緊身上的外套,那上麵還殘存著雪燈的體溫,融化了些許寒意。
他點點頭,稍稍抬眼,借著月光悄悄打量起眼前的年輕男人。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雪燈好像忘了,對於這座城市來說,他才是陌生人。
但他隻是覺得男人現在一定驚魂未定,萬一走半道昏過去怎麼辦。
裴澄嶼本想說好,但話鋒一轉,卻道:“沒關係,不用擔心我,你先回家吧,我想再坐一會兒。”
從踏入模特圈開始,他就一隻像提線木偶一樣被提著往前走,接什麼樣的走秀,說什麼樣的話,一切都要按照公司的安排來。
大概他唯一能自己做決定的,就是在海邊再坐一會兒。
雪燈目測潮水衝不到石階上後,本打算起身離開。
可沒走兩步又退了回來。
還是不放心。
這麼冷的天氣裡堅持吹海風的人,一定也像自己一樣,有百思不得其解的難題吧。
他默默在裴澄嶼身邊坐下,生怕打擾到他,又往遠處挪動幾分。
關於主任說的那個問題,錢重要還是真相更重要,尚未得出確切答案。
錢可以養活公司上千口人,但代價就是毀掉一個人的前途。
月光穿過海平麵,形成一道不規則的光律,波光粼粼。
裴澄嶼餘光看著雪燈,沉默片刻脫下外套還給他:“抱歉,忘記還你衣服了。”
他以為雪燈不走是因為自己忘記還他衣服。
雪燈搖搖頭:“你披著吧,我不怕冷。”
海底的溫度能達到零下幾十度,他就是在這種環境中長大的,早已習慣。
事實上,裴澄嶼現在確實需要這件外套。
渾身早已濕透,被海風一吹,整個身體就像鍍上一層冰霜,寒冷徹骨。
裴澄嶼重新裹緊外套,低下頭,低低道了句“謝謝”。
雪燈淡淡看了他一眼。
這個男人縱使如此狼狽,可優越的五官依然明豔典雅,是他穿到這本書以來除了蕭衍,見過的最好看的人。
像是童話故事中的小王子。
咦,說到小王子,剛才那一幕像極了《海的女兒》裡小美人魚將落水的王子救上岸的場景。
雖然雪燈不是那種喜形於色的類型,但肢體語言很多,內心的喜悅透過他輕輕晃動的雙腳彰顯出來。
這時,裴澄嶼不著痕跡向雪燈那邊移動幾分,聲音幾分僵硬:“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麼。”
“雪燈,你呢。”雪燈大方道。在他看來,對方主動詢問姓名是想要交朋友的暗示。
裴澄嶼抿了抿嘴。
有些顧慮,現在他被全網嘲,幾乎沒有不認識他的,說出來,對方會不會因此心生嫌隙。
但,不該對就救命恩人有所隱瞞吧。
猶豫許久,他還是晦澀說出了自己的名字:“裴澄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