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走了暗香的人不是朋友,”沈墨桔冷笑,“沐綺陌這一手真是狠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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偕忘齋分號遍布大江南北,然而總部設立在繁華的定陽。鶯歌燕舞的莘州以定陽為中心。此地本為交通要塞,現今又已是莘州的經濟樞紐,重要非凡。
當日李飛涯劫走季暗香,而小冉卻顯然不願讓沈墨桔知曉,便任由沈墨桔以為是沐綺陌所為。畢竟,沐綺陌的來頭不小,行事又有些詭異,嫌疑自然是很大。
季暗香不能不救,那麼隻能去找沐綺陌。可憐二人幾乎沒有怎麼真正入過江湖,連半個熟人都沒有。沒有救兵,法子也難想。依沈墨桔的意思是,能先去打探個虛實也不錯,於是現在便動身去尋沐綺陌。
季府的人不是李飛涯的對手,小冉攔下,況且若是走漏了風聲,可能反而對季府不利,以至於兩人甚至沒有讓季家老爺知道這樣的大事。
沈墨桔要去尋沐綺陌,小冉不能不從,也許從心底裡還想維護自己的師父。同時,是不是也期待著可以借沐綺陌來救回小姐呢?
不管怎樣,造成了兩人闖偕忘齋的大膽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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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綺陌自然不會住在偕忘齋裡,定陽西處是離河,蜿蜒地繞著定陽。正是盛夏,離河畔的垂柳葉子綠得發亮,毒辣的日光早已被這樣的柳葉遮擋在外,隻餘清涼。
沐綺陌的不離居便建在離河畔,精致唯美得仿佛正與河岸美景挑釁一般。這樣的不離居,在此處最是耀眼奪目,好找得很。
離河畔,不離居。
小冉念了兩遍,不由得感歎沐綺陌這人還真是難以捉摸,而沈墨桔卻是不屑地瞥了瞥嘴,目光中隱著一絲冷諷。
“敢問沐公子可在?”小冉向院門口的小廝略施了個禮,輕聲問道。
“我家公子已出門好幾個月了,先下不在此地。”小廝極為有禮地答,淡淡的失望神情顯現在少女的臉上,以為是仰慕公子的少女來尋,便輕輕歎了口氣。
兩人先前自然也料想到沐綺陌不會在這裡,隻是抱著僥幸的心理來,可是,總還是希望可惜有一個結果的。
“不知這位小哥可知沐公子何時回來?”沈墨桔上前問道,沉穩與老練又浮上少年的眉眼,令人信賴。
“我們這做下人的哪裡知道,”看門小廝無奈地苦笑,卻突又眼睛一亮,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向兩人說道,“不如二位便住進來,公子好客,若回來見著了遠道而來的貴客,必定十分高興。”
“多謝小哥,不過我二人有急事尋沐公子,不便在此處叨擾。”
沈墨桔拱手施禮,便拖著小冉離開。
沐綺陌大部分時間在偕忘齋,但是偕忘齋不是一棟樓,所有沐公子名下的產業都是偕忘齋,而且可惜的是,沐公子的大店小鋪開滿了大江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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偕忘齋最紅的勾欄叫倚鴦樓,偕忘齋最好的客棧卻正正經經地叫安平客棧,好笑的是,在安平客棧的三裡之內必有倚鴦樓。
大概沐綺陌本人就是一個風流多情的種子,人們開玩笑時常常如是說。而且,人們都傳言,倚鴦樓最紅的清倌人是沐公子的相好呢,不過像他這樣的公子,有多少的相好都是不嫌過的。
季府的表少爺身上不會缺錢,沈墨桔進了安平客棧,徑直走到掌櫃的麵前,眼睛都沒有抬起看一下所謂的價目表,“勞駕掌櫃的,給兩間上房。”
“表少爺,”小冉拉拉他的袖子,“我一個丫環,就不用住得這麼好了。”
“住得好,才有力氣找人。”
小冉沒有反抗表少爺的說法,雖然他的話幾乎是沒有道理的。但是上房,從來隻是跟著小姐睡在大床外的小榻上,明明知道大床是那麼軟,被子那麼暖和,那麼舒服……
不不,本來就是屬於小姐的位子。
晚飯也沒什麼心思吃了,隻隨意扒了兩口飯,以往的貪吃小妞在沈墨桔驚異莫名的眼神中訕笑著上樓,草草地洗了漱,和衣坐在小榻上。
連續奔走那麼多天,沒有好好休息過,的確是累了。眼巴巴地看看大床,打了一個很大的哈欠,然後疲憊地笑了一下,昏昏沉沉居然就這麼睡了下去。
睡了不知多長時間。
醒來時也不知是什麼時辰,也不知為什麼就醒了來。一轉頭見澈竹的劍鞘泛著清清冷冷的光,出於本能警覺起來。心念一動,竟拿起劍出了房門,去找沈墨桔。
總也覺得,會發生什麼,會遇見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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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走出房門,還沒有走近沈墨桔的房間,便聽見開門的聲音。
卻是行色匆匆的沈墨桔。
他沒有刻意地壓低自己的腳步聲,也沒有刻意地輕輕開門,就是這麼一本正經地走了出來,佩劍自然不離身,仿佛是去決鬥的樣子。發冠理得很整齊,沒有一絲雜發,就這麼一絲不苟。
小冉本想叫住他,卻突又感到懷疑,便隻是小心地跟在後麵。
少年大步流星,步子十分穩健,出了客棧便徑直向前,完全沒有隱瞞自己想向哪裡走的意思,也似乎沒有發現小冉在跟蹤。
定陽夜夜笙歌,此刻街道上仍是熙熙攘攘,擺攤的,賣藝的,閒逛的都十分自在。路上燈火通明,火光映得整個定陽仿佛還是白天一般。
沈墨桔便在人流之中,小冉遠遠地跟在他身後,幸虧她目力甚好,沒有把沈墨桔在人潮中跟丟了。
但是,沈墨桔怎麼是向倚鴦樓走呢?
小冉雖然沒怎麼出過門,但是師父偶爾讓她去闖練時還是告誡她彆去那種地方,至於為什麼卻又不肯說。末了,架不住小冉的軟磨硬泡,隻好含含糊糊地說是風流男人找樂子的地方,愣是俊臉通紅。
這麼多年看下來,沈墨桔哪裡風流了呢?還有,明明現在要去救了小姐出來,怎麼又想著找樂子呢?
小冉一時間又氣又憤,雖然還有一點莫名。隻不過當下想著的隻是怎樣去找表少爺,問問他到底……
沈墨桔的身影在門口一閃便不見了。
小冉急著要衝進去,卻被一個濃妝豔抹的女人拉住,“這位姑娘莫急,有事呢咱好好地商量便是,你家那位也不過是來玩玩,又何必當真呢。”
也是,小冉匆匆忙忙的樣子,並且一身勁裝,手中的劍行家一看便知道不是凡品,與這樓裡的鶯鶯燕燕一對比,反差實在是明顯,好像還真是潑婦來尋仇。
“媽媽說的在理,”又是一位妖嬈的女子,並且親昵地挽起小冉的一條胳膊,窘得少女不知該以怎樣的姿勢站立,“姑娘要找的是哪位,不如姐姐上去知會一聲,你且在這裡略等等,喝些茶歇歇便是。”
樓裡的姑娘早就見慣了這樣的場麵,隻是大部分來尋人的都是老辣的角色,像這丫頭這樣青嫩的似乎還是少見。
她就這麼茫然無措,仿佛連應答都不會了,真的什麼都沒有見識過?
恰巧被她猜準,小冉的確沒有見識過,碰上一個不硬不軟的釘子,不知道是繼續等下去好,還是不管她們直接衝進去的好。
許久,她才訥訥地開口,輕聲道,“我來找表少爺……”開了頭,又不知道怎麼說下去,著急了,便隨口扯了個謊,“是表少爺叫我進去的。”
一群紅顏頓時了然,丫頭少爺私會,倚鴦樓的確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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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小冉得以進樓,隻是這樣一耽擱,便早已尋不見了沈墨桔,進去了,也隻能愣愣地站在原地。
到處都是人啊……沈墨桔究竟去哪裡了!這個房間?還是就藏在某個小角落裡麵?
正自煩惱,四周卻有目光聚攏而來。
清麗的瓜子臉,眼睛水潤如成熟的黑葡萄,明亮誘人,卻迷茫地望向四周,似乎在錯愕於這裡的醜惡,純真到了極點,讓人不由得想要狠狠欺淩,看她傷心哭泣。
白皙纖長的手緊緊握著劍,不過這樣的女孩子能有什麼用劍的本領呢?想必隻是裝裝樣子,不過多了一份小情趣罷。
有著急的已上來搭訕。“小妹妹還真是標誌,”某位穿著華麗的公子哥邪邪一笑,鼻子左邊的那顆大痣看上去便分外明顯,“咱們斯斯文文坐著聊聊如何?”
說著還自以為瀟灑地將手中的折扇展開,引得身邊的狐朋狗友竊笑不已,一臉的猥瑣。
“我要找人,”小冉自顧自答道,忽又抬起頭,“不知這位公子是否見過我家表少爺,若見了,麻煩您告訴了我。”說著深深地打了一揖,頗有些江湖氣。
“可是那位個子高高,模樣俊得很的那位?”那公子哥打趣地笑道,身邊的人早已經憋不住,低低笑出聲來,眼神下流。
“正是啊,”小冉精神一振,“煩勞您帶我去見了他。”
世界上也難得會有這麼蠢的人了。
“他啊,正在我房間裡呢,跟著哥哥來便是了。”那人一邊笑著一邊去拉小冉的手,小冉便把自己那隻沒拿劍的空著的手遞給他,這人的手黏黏膩膩的,偏又握得死緊,感覺很不好。
進了房間,穿著華麗的公子哥便急忙將房門關上,留下門外是有些嫉妒而十分囂張的笑聲。
難得,還有這麼漂亮的傻女人。
關了門,換一張溫柔的笑臉準備去抱小美人,剛一轉身,長劍便架在了自己肥肥厚厚的脖子上。
眩目之美的長劍,以及少女冰冷的話語令這個一貫吊兒郎當的公子哥膽寒。
她冷笑。
“我不是笨蛋。”
(第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