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靜,要冷靜。她竭力告訴自己。現在,一雙兒女都隻能靠她了,她必須照顧好他們,處理好這一切。她深深吸了一口氣。
“她可能是餓了。”容妃又恢複回了以前的雍容大度,接回嬰兒背對著眾人解開衣衫喂奶。
嬰兒吮吸著,定定地望著她,好奇的打量著母親。細嫩的小手伸向她的臉,似乎想通過觸摸來確定來到人世的真實。
她緊緊將嬰兒的小手貼到了自己的臉上。那隻小手,遠比她想像的要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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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
天氣依然寒冷,外麵片片雪花飄零,覆在階前的臘梅上,那抹看似輕盈的素白卻壓彎了一樹嫣紅。殿內溫暖如春,銀炭在鎏金魚耳如意爐裡燒著,偶爾發出畢剝的聲響。
逸暮抱著嬰孩坐在窗前,安靜地聽著雪落下的聲音。嬰孩在他的懷中安睡,剛出生時左頰上的青斑已經褪去,露出柔軟的肌膚。他回頭道:“母妃,我想出去看雪。”
靈璧聞言抬頭笑道:“十皇子彆胡鬨,娘娘現在可受不得外頭的寒氣。”一邊取了狐裘披上容妃的肩頭,“娘娘小心受涼。”
逸暮有些不服氣,撅了嘴嘟囔道:“我哪裡有胡鬨了。”
容妃淡淡笑道:“靈璧,小孩子家任性,隨他去吧。”
突然殿門被人推開了,寒風呼嘯而入,將爐內的炭火吹得明滅不定。三人俱是一驚,門外卻站著一個和尚,身後跟著十幾個僧侶。那和尚見著半臥在榻上的容妃,隻微微欠身,並不行禮,便踏入殿內,徑直朝逸暮走去。逸暮不由得抱緊了懷中的嬰孩,望著那和尚一步步逼近,卻隻是靜靜道:“你彆過來。”
和尚俯視著坐在輪椅上的逸暮,腳步絲毫不停:“小施主好大的口氣。”
“站住。”逸暮的語氣依然平淡,卻帶了幾分威嚴,此刻他嚴肅的神情讓他看起來並不像一個六歲的孩子。
“請皇子將十二公主交給老衲。”那和尚住了腳步,神色卻依舊嘲諷,“十二公主出生前夜天現異象,且公主生來麵帶青斑,背上有鳳凰圖騰,恐怕是天降災禍於我大宋。十二公主不祥。”
“休得在這宮中放肆。”逸暮挺直了脊背,絲毫不示弱,“公主是我趙氏皇族血脈,生而為皇室貴胄,天下萬民臣服。怎容得你一個和尚在此說三道四,汙了公主名聲?出家人不打誑語,大師滿嘴汙言穢語,怕是早就把佛家清規戒律犯遍了吧?”他微微眯起眼,打量著和尚的神色。
靈璧本想出言斥責,聽了逸暮這番言語,卻也心悅誠服。她隻是不曾想到,平日裡嬉笑玩鬨的十皇子,此刻卻有這般的皇家氣度。她用餘光掃了容妃一眼,隻見她神色平靜,眼底已含了微微笑意。
“逸暮。”披著明黃色大氅的男子踏入,“莫要胡鬨。”
容妃連忙起身拜倒,“臣妾拜見皇上。”
“父皇!”逸暮急道,“難道我剛才說得不對嗎?”
承隆沒有答他,揮揮手讓容妃平身,轉身對他說,“逸暮,見過慈隱寺的住持廣元大師。”
逸暮隻得不情願地將孩子交給廣元,轉過臉不再看其餘的人,伸手從桌上拿了一本書翻閱起來,卻留心聽著他們的動靜。
嬰孩似乎感應到自己不在熟悉的懷抱中,不安分地扭來扭去。廣元凝神端詳懷中熟睡的嬰孩,隨後朗聲道:“皇上,十二公主生來煞氣甚重,命犯南方朱雀七宿,怕是會衝撞了皇上命數。”
承隆一聽,不悅地皺起眉:“那依你之見,該如何處置?”
“為化解公主生來時所帶的煞氣,宜將公主自幼當作男兒撫養,封王賜邑,與其他皇子一同研習詩書騎射。待到小公主長至七八歲,便可遷出皇宮居住,此生不宜麵見天顏。如此,可保皇上一世無虞。”廣元深深一揖,說道。
“甚好。”承隆頷首,“容妃,你知道該如何處置了吧。”
“臣妾明白。”
“從此你便住在這凝墨宮裡照拂好兩個皇子,也不必再來養心殿問安了。”承隆說得漫不經心,但字字句句卻敲打在容妃心上。她呆住了,抬眼望向他,卻隻看見他神色裡毫不掩飾的厭惡。“至於十二皇子的名字,既然出生之時晨光初曦,便叫雲曦吧。”話音未落,他已一步踏出門外。
“皇上?”她試探著喚道,換來的卻是一片寂靜。她隻能眼睜睜看著皇帝步出凝墨宮,他的身後跟著浩浩蕩蕩一隊太監宮女。她突然醒悟過來,掀開身上的錦被,也顧不上肩頭的披風滑落,鞋也不穿便跌跌撞撞追了出去,“皇上,皇上……”
然而容妃的匆忙著急卻不曾換來那個男子的駐足。她望著那一行人遠去,無力地癱坐在雪地裡大哭,淚水模糊了雙眼,凜冽寒風刀割似的刮著她的臉,而她卻渾然不覺,伏在雪地裡哀哀哭泣。
記憶中,他下令將殿內牡丹悉數移去,殿前殿後種滿了梨樹,隻因她喜歡梨花盛開時的素淨與清淡的香氣。
也是這樣的下雪天,他與她攜手漫步在太液湖畔,天地間大雪紛揚,湖上結起了厚厚的冰,遠處的湖心亭銀裝素裹,隻露了黛瓦幾片。她獨愛那樣的景致,他雖怕冷,卻總是不辭辛勞地陪著她,繞著湖走了一圈又一圈。
椒房之幸,鴛鴦共浴,曾經多少歡愛專寵,卻敵不過旁人口中的“不祥”二字。
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站在她身旁的靈璧見她這副又哭又笑的模樣,隻能在一旁勸慰。凝墨宮內的太監宮女們見容妃失勢,不約而同紛紛請辭,各自尋了新主子投奔。偌大的凝墨宮,不到兩日時間便隻餘了她一個伴在容妃身邊。常言道世情冷暖人心易變,想到這裡靈璧隻得苦笑,攙起兀自流淚的容妃,一步一步行回殿內去。
良妃正手捧一卷書聚精會神讀著,見皇上來了慌忙起身:“皇上。”
承隆扶起她,“無須多禮。”
“皇上,”她滿臉關切問,“容妹妹那邊如何了?”
一提起容妃他便不悅起來:“她現在瘋瘋癲癲,不成體統。那孩子也是晦氣,剛請了廣元大師去她殿內作法,給孩子看相。”
“那孩子……究竟是如何?”良妃猶豫片刻,最終開口問道。
“當真不祥。”他冷哼一聲,“廣元大師說須將孩子當作男孩撫養方能化解那股煞氣。朕在養心殿內已擬了詔書,封十二皇子趙雲曦為燕邑王。待那孩子稍大些,在外頭賜座府邸,將她放到宮外去,免得衝了朕的命數。”
“皇上聖明。”她輕笑道,低眉斂首恰到好處地掩了眼底的森寒冷意,“臣妾待會去探望容妹妹。女人剛生完孩子,身子總是不大好的。”
“難得你與容兒姊妹情深,”承隆一隻手已撫上她鬢邊,眼神漸漸迷離起來,“這鳳簪襯得你,甚是美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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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妃斜倚在榻上沉思,忽聽得釵環相碰之聲叮當作響,緊接著殿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一股濃鬱的脂粉香氣撲鼻而來。良妃盛妝華服俏生生立在門前,發上那支鳳頭合歡圓璫金步搖光彩奪目,一瞬間吸引了容妃的目光。“妹妹彆來無恙?”良妃昂首,緩緩踱到容妃榻邊,優雅地輕提裙擺,毫不謙讓坐在榻旁。
“逸暮,讓靈璧帶你出去玩雪吧。”容妃不答她,隻微笑著對坐在窗邊的逸暮說。靈璧連忙推了逸暮的輪椅出去,順手關上門時不由得擔憂地望了她一眼。容妃揮揮手,示意她安心。屋內僅有她與良妃二人,她慢慢斂了笑容,神色中多了幾分戒備:“你來乾什麼?”
“妹妹何出此言?”良妃笑得越發燦爛,“本宮前來探望妹妹,妹妹卻不肯領受本宮的一番情意?”
“彆以為我不知道你乾了什麼。”容妃冷哼一聲。
“此話怎講?”良妃的笑容依然不變,“若不是廣元大師斷然拒絕殘害生靈,隻怕十二公主,哦,是十二皇子,”她整了整頭上的金步搖,“此刻已經杖斃在養心殿前了。”
“原來內監口中的皇嗣不祥,廣元大師前來驅邪,也是你挑唆皇上的?”容妃已有惱怒之意。
“噓,妹妹可彆亂說話,”良妃聞言似是受了驚嚇,將食指輕輕按在容妃的唇上,“這怎能叫挑唆?皇上早已心存疑慮,本宮隻不過是略略提醒他罷了。”
容妃沒有理會,自顧自地繼續說道,“宮裡不知道有多少皇嗣死在了你手裡,你已經害得我的逸暮雙腿殘疾,難道你還要再害我的第二個孩子麼?”她越來越激動,雙手抓住良妃雙肩不住地搖晃,良妃的滿頭珠翠搖搖欲墜。
“瘋女人。”良妃不耐煩地撥開她的手,站起身來朝門外走去,“皇上已經將廣元大師以外所有知悉十二皇子出生真相的人全部滅口,你的陪嫁婢女靈璧也難逃一死。而且皇上下旨冊封十二皇子趙雲曦為燕邑王,”良妃的語氣裡滿是嘲弄,“出生的第三日便冊封為王,這可是連本宮的孩子都沒有享過的榮寵呢。”推開門,她似乎想起了什麼,又接著道,“皇上命你此生長居凝翠宮帶發修行為國祈福,來日方長,妹妹你,好自為之。”
容妃怔怔看著她高傲的身影消失在門外。仿佛做了一場夢那般,她恍恍惚惚地走向門外,隻看見逸暮坐在輪椅上,肩上落滿了雪花。逸暮一見她就嚷起來:“母妃,母妃,靈璧剛剛被一群侍衛押走了。”
竟然來得如此快。她想著,笑了。她終究還是敗在了良妃的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