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曦仍興致盎然地扯住他的衣袖:“再等等,還有宮裡的焰火呐。”
她的話音未落,忽而在大殿的方向上升起幾支焰火,放出燦爛的光芒,刹那間將夜空照得亮如白晝。緊接著又有煙花綻放,五顏六色的火花組成不同的圖案,每一聲爆響都伴隨著人們的驚歎。不僅是宮裡,宮外的大戶人家也不甘示弱,放起了焰火,甚至比宮裡的焰火還要絢爛,一霎間京城裡成了火樹銀花不夜天。
兩個孩子拍著手笑了起來,瞬間後便凋零的煙花絲毫沒有影響他們的興致。此刻的天空比平常的夜晚更為燦爛,所有人的目光,在這一刻都聚集在天空裡。
胤逍凝視著天空。身邊的皇帝望著天空大笑起來,忽然起了雅興,讓所有的皇子皇孫即興吟詩。胤逍已微有醉意,輪到他時他不假思索便吟出詩句,皇帝大為讚賞,身邊的臣子們隨聲附和,讚美之辭紛至遝來。他領了皇帝的賞賜,謝了恩,突然又想起逸暮和雲曦,心下黯然。不知為什麼,他竟是迫不及待地想見到他們。
雲曦回去時已是很晚了,月至中天,玄哲早已隨蘇將軍出了宮。她偷偷地在院門外張望,見到母親的房裡已經熄了燈,才放心地走到院子裡,推開半掩著的房門,轉身進屋。
整個房間都是昏暗的,逸暮坐在書桌旁看書,桌上堆滿了書卷,隻在案前燃了一盞青燈,他的影子投在他身後的書架上,清楚地勾勒出他的輪廓,而他整個人籠罩在一片柔和的光影中,卻是影影綽綽看不分明。雲曦走到他的麵前,他才驚覺,從書卷裡抬起頭來,說道:“又是這麼晚才回來。整天在外麵跑,心都玩野了。”
她剪了剪燈芯,燈芯突然爆起三五朵火花來,將整個房間照亮了許多。她漫不經心地回應他的責怪:“我這不是回來了嘛。”說著一把奪過他手中的書,“不準看書了,睡覺睡覺。”
她抱起桌上的書卷,分門彆類放回架上。突然有人在外麵輕輕敲門,不多不少,正好三下,停歇片刻又繼續敲。她轉過頭和逸暮對視一眼,逸暮疑惑起來,輕聲問她:“這麼晚了是誰還在敲門?”
她搖搖頭:“不知道啊。”說著放下手中的書卷,跑去開門。
打開門時,她驚訝地發現站在門外的竟是胤逍。他身上有著淡淡的酒氣,混著他一貫有的草藥氣息,望向她的眼睛卻是無比的澄澈與清醒。她轉頭向裡麵說道:“哥,是胤逍。”
逸暮聞言有些驚訝,但還是對雲曦說:“快請他進來。”
胤逍進來時對他微微點了點頭:“十叔,這麼晚了還來打擾你們,真是不好意思。”說罷便拉了張椅子坐在逸暮麵前,“我這次來,也沒有什麼緊要的事情,隻是想來看看你們,坐一坐便走。”
逸暮心下一鬆,說道:“不妨事,我和雲曦平時沒有那麼早睡覺。今夜是中秋,雲曦更是在外麵玩瘋了。”說著含笑望了一眼那邊正在鋪床的雲曦。
她看見他眼中促狹的笑意,有些不滿地瞪了他一眼:“哥,你總是在彆人麵前說我。”
胤逍看見她的樣子,淡淡笑了,轉頭對逸暮說:“明天,我想帶你和雲曦出宮,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逸暮尚未做任何表示,那邊的雲曦早已歡呼雀躍起來:“好啊好啊!”
他笑了,笑容像春風般溫潤:“看她那麼高興,我想不答應都不行了。”
“平時我出宮都沒有人管我,我高興的是這次哥哥你也可以出去玩了!”她跳到他的麵前嚷嚷。
他摸了摸她的腦袋,有些無奈地低下頭:“雲曦,你跟著胤逍去吧,至於我……就不去了。”
“為什麼!”雲曦原本高興的神色突然變了,不高興地問他。
胤逍不說話,隻是平靜地望著他。
逸暮望向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沉靜如深潭,兩人的目光隻相對了片刻,胤逍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開口道:“逸暮,你不想去,我也不勉強你了。”
雲曦望望兩人,突然明白了逸暮的想法。“哥,你在想你行動不便這件事情,害怕出去會遭人嘲笑,是不是這樣?”兩人聽見她說出來了,臉色俱是一變,胤逍想讓她就此住口,但已經太遲了,她不管不顧繼續說下去,“我知道六哥和九哥當麵笑過你,你一直都記著這件事情。他們在胤逍麵前肯定也說過類似的話。”胤逍的神色反而平靜下來,聽著她說下去,“可是你要坐輪椅出去,那又怎麼樣?我不在乎,胤逍也不在乎。無論如何,你都是我的哥哥。”
逸暮一直沒有說話,即使他的想法被雲曦看穿,他的神色也是坦然自若。胤逍看見他在竭力掩飾心裡的波瀾,雲曦的話很直白,但他卻沒有任何怒氣。她繼續說:“我從小到大都聽你的話,可是這一次,我要你聽我的,明天陪我出去玩。”她沒有留給他絲毫轉圜的餘地。
他低下頭,依然沉默著。雲曦和胤逍在一旁望著他,一時間房中靜默下來。最終他抬起了頭,望向雲曦,眼中清澈得一望見底。他淡淡笑了,將她拉到身前,說道:“我已經想明白了,你說的是對的。好,這一次我聽你的話,明天陪你出去。”他捏了捏她的鼻子,“高興了吧?快去睡覺吧。”
胤逍一振袍袖,站起身來:“我要說的已經說完,告辭。”
“不送。”逸暮望著他出門,淡淡道。
一輛簡樸的馬車緩緩地停在了院門前。胤逍從車上走下,幫著雲曦將逸暮的輪椅搬上馬車。回到車內時,胤逍有些歉意地說:“這輛馬車,還有隨行的隨從,自然是比不上皇子出行的規格,你們將就著吧。”
雲曦大惑不解地轉頭問逸暮:“原來皇子出行是有規格的麼?”
逸暮啞然失笑,有些憐惜地彎下身摸摸她的腦袋:“當然是有的。教你念書的夫子難道沒提過麼?哪個皇子像你了,成天都溜到宮外去玩。”
雲曦沒有留意去聽他的話,掀開簾子的一角觀望外麵的景色。馬車已經行走了一段時間,小徑兩旁開滿了大叢大叢的花,遠遠地可以望見深紅色的宮門。侍衛看清來人後,連出宮的玉牌都不驗便放他們出去了。
宮外又是另一幅景象,寬闊的街道兩邊擺滿了攤檔,小販們向過路的行人吆喝著自己的貨物。勾欄裡傳出幽幽的戲腔,時不時能聽見人們大聲叫好,偶爾還會遇見路邊賣藝的玩雜耍的,裡麵總是有個老頭子滿臉堆笑地拿著銅盤向圍觀的人們收錢。雲曦興奮起來,掀起簾子指著大街上的風景對逸暮嘰嘰喳喳說個不停,逸暮自小長在深宮中十幾年,從未出過宮門,這些平日裡再尋常不過的風景他竟是看得呆了,過了一陣子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低下頭淡淡笑了。
大街上人潮洶湧,見到馬車都避讓開來,拉車的馬由先前的一路小跑轉為了慢步行走,最終停到了王府的門前。
他們下車走進朱紅色的大門,王府華麗而氣度恢弘,穿著清一色宮裝的奴婢小廝來來往往,見到他們都深深行禮。胤逍在前麵領路,回頭對他們說:“這次你們出宮,先見見我父親吧。他聽說這次我帶你們出來,執意要見你們。”逸暮點點頭,雲曦則有些緊張,不自覺地攥緊了他的衣袖。逸暮覺察到她的緊張,摸了摸她的臉,示意她安心。
他們進了內廳,站在堂中的男子聽見響動轉過身來,年紀不過三十歲上下,眉目清朗,沒有胤逍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漠,作為皇帝的嫡長子,公認的皇位繼承人,他的神情平和謙讓,明顯是飽讀詩書的謙謙君子。
“父親。”胤逍喚他,對那個人行了家禮。
“大哥。”逸暮對那個人略略點了點頭,“我身體不便,不能行禮,還請大哥見諒。”
“無妨。”他回應逸暮。
這時他發現了一雙明亮的眼睛,那雙眼睛黑白分明,眼睛的主人躲在逸暮的身後,正望著他。那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孩子,從逸暮身後悄悄探出頭來,似是怕被人發現,看見他的目光轉到自己身上倒也不畏懼。孩子的身量還不及輪椅高。逸暮也發現了她,將她從身後拉出來,責怪道:“雲曦,不準這麼沒禮貌。”
那小孩子聽見逸暮的責備,怯生生的叫了他一聲:“大哥。”
他走到孩子的麵前,做了一個出人意料的舉動。他蹲下身,目光與孩子平齊,握住她的手臂,問她:“今年多大了。”
“六歲。”她還是有些怕,見他到了自己身前,不敢直視著他,隻是低著頭答。
“叫什麼名字?”他繼續問。
“趙雲曦。”她答。
還是逸暮幫她解了圍:“大哥,這孩子自小長在深宮裡,沒見過世麵,不懂禮節,還請大哥莫要怪她。”
“沒事,她還是個小孩子嘛,待長大了自是會好些的。”他站起身,摸了摸孩子的頭頂,“雲曦排行第幾?”
“第十二。”逸暮答。
“這樣啊,按輩分論雲曦還是逍兒的叔叔呢。”他振眉笑起來。
胤逍和雲曦皆是一愣,胤逍一瞬便明白了,微微欠身道:“父親說得是。”
雲曦還沒有明白過來,扯著逸暮的衣袖仰起頭問他:“為什麼啊?”
逸暮笑了,愛憐地捏捏她的臉:“等你長大了便明白了,現在你還太小,講了你也不懂。”
男子轉頭對胤逍說:“逍兒,難得他們出來一次,帶他們在宮外好好轉轉吧。”
“是。”胤逍應聲,轉身推著逸暮的輪椅往外走去,“我們走吧。”
出了門,燦爛的陽光從厚厚的雲層裡透出來,灑了他們一身,他們很快便融入了人潮中。雲曦像野兔一樣蹦蹦跳跳,總是東張西望。胤逍怕她走丟,牽住了她的手。她一向是在外麵野慣的性子,不肯乖乖的讓他牽著。最後還是逸暮看見胤逍應接不暇的樣子,有些無奈地勸他:“胤逍,你還是彆牽著她了,她自己不知溜到宮外多少回,對京城裡的大街小巷早已了如指掌,她不會走丟的。”
雲曦聽見逸暮的話如同大赦一般,未等胤逍回過神來,她的手早已掙脫了他的束縛,她一溜煙跑了出去,形形色色的人淹沒了她的身影,他們很快就看不見她了。等他們往前走了一段路,才看見她在一個小攤前挑著東西,見他們走來隻歪著頭狡黠地笑笑,一轉身又跑遠了。
逸暮搖搖頭,歎息道:“雲曦便是這樣的性子,總是不肯安靜片刻,隨她去吧。”抬頭看見一間賣古玩的店鋪,店麵雖普通但自有一股古樸典雅,他便動了心思,轉頭對胤逍說:“走吧,我們進去看看。”
雲曦立在原地等著他們過來,等了許久都不見他們,來往的行人不自覺地相互推搡著,逼得她站立不穩一直向後退,她想他們是不會跟上來的了,自己在這裡等了那麼久也是浪費時間。心裡這麼一想她便有些生氣,乾脆不等他們了,一跺腳轉身走了。
這條街上的攤檔有許多彆處難得一見的小玩意,街右邊的小攤上有一上發條便會蹦跳起來的木頭青蛙,那邊的店門口掛著一串猴子撈月,用紅木雕成的猴子栩栩如生,仿佛正上躥下跳抓耳撓腮,最底下的那隻猴子兩手前伸,準備撈起水中的月亮。前麵有隻琉璃燒製成的藍色大缸,裡麵養了不下一百條金魚,陽光灑進水裡顯得通透明澈,魚兒似是在一片虛無中遊曳,有幾條金魚遊到了缸壁旁還不自知,用頭撞了好幾次缸壁想遊出去。她將臉貼在缸壁上看了好長時間,直到賣金魚的人問她要不要買金魚她才回過神來,搖搖頭不舍地離去。
她一直往前走了幾條街,才突然想起要找胤逍和逸暮,可是她連他們在哪裡都不知道。她轉頭望去,街上行人寥寥,她的肚子有些餓了,摸摸錢袋裡僅存的幾塊碎銀,她決定去買點東西吃。
逸暮和胤逍進了店,環顧四周,擺出來的貨色不過是些次品,便想直接叫了店裡的老板過來。那個店主剛開始看著這兩個少年不過十來歲年紀,想著他們並不識貨,有些輕蔑的轉過身去,藏在暗處緩緩擦拭著手中的瓷器。聽了那兩個少年的幾句談話,他有些驚異,年紀輕輕眼光竟這麼毒辣,這才細細打量起進店的那兩個少年來。京城裡一夜暴富的,還有那些做買賣的人家,他見得多了,那些人總有一股綾羅綢緞都掩飾不了的市儈和小家子氣,這兩人或許是從知書達禮的大戶人家裡出來的公子,尋常東西絕入不了他們眼中。轉念一想,便帶了他們入內室。
一入內室,光景果然與剛才所見的大不相同,細看之下每件陳列的古董都大有來曆,多是難得一見的珍寶。須發皆白的店主隻微微一笑,並不言語,隻跟在他們身後,語氣中難掩自豪與驕傲。這些是他傾儘畢生心血的藏品,他不信這兩個識貨的貴公子一件也看不上眼。
逸暮和胤逍神色平靜,見了這滿室珍品也不驚訝,隻是拿了在手中細細把玩。爾後又放回原處。待他們從店裡出來時,已是黃昏時分,夕陽西下,街上行人寥寥,路邊的小攤檔正在收攤,有幾間店已關了門,一個店主正拿著銅鎖往大門上套。他們對視一眼,都有些驚訝,竟在店裡消磨了半日。胤逍覺得似乎少了些什麼,轉頭望望街道兩旁,並未見到有孩子的身影。逸暮看看身邊,突然反應過來,驚覺道:“雲曦呢?”
胤逍低頭,正好迎上他的目光,逸暮的眼中隻有擔心與焦急。胤逍想起了他白天所說的話,唇邊浮現出一個冷漠而嘲諷的笑容,剛想出言諷刺他,逸暮就看穿了胤逍的企圖,先他一步開口,製止了他:“我是說過雲曦不會走丟這種話,她四歲時就開始偷偷出宮了,可她隻是一個六歲的小孩子,誰能保證她不會有危險?”一向溫和冷靜的逸暮此刻也失了理智,對著他大吼道。
他聽著逸暮的話,心底慢慢升起一絲寒氣。逸暮說得對,雲曦隻是個六歲的小孩子,縱使她的劍可以逼得自己無力還擊。他還未來得及思考,本能就已先他一步做出反應,他推著逸暮的輪椅往回走,快速地說:“我們先回王府再說,然後派人出去搜。”
“什麼,雲曦不見了?”端坐在檀木椅上的男子聽見胤逍的話臉色大變,拍案而起,“你們怎麼照看他的!”他怒斥道。
胤逍轉頭對身邊的黑衣人吩咐幾句,那人點點頭領命而去。他對父親說道:“爹,現在急也沒有用,我已經派人出去找了。”
“即使是翻遍整個京城也要找到他!雲曦是皇室的後裔,若是真的走失了我要怎麼跟父皇交代啊!”他拂袖起身,在廳中來回踱步,眉間滿是憤怒與焦急。
一直沒有開口的逸暮突然說話了:“父皇怕是不會在意雲曦的。“他的語氣中隻有冷漠,還隱著憤恨,“大哥有所不知,我和雲曦的母妃被打入冷宮已經很久了,沒有人會去在意雲曦的。”
“無論如何,先把人找到再說。”他抬起手,截斷了逸暮的話。
她轉頭看看四周,大街上空無一人,秋風陣陣攜來些許寒意。天色已經不早了,一輪殘陽斜斜懸在街道儘頭,映得街道兩旁的房屋仿佛鍍上了一層金。她拐進了旁邊一條小巷子,胤逍和哥哥發現她不見了應該會著急得四處去找吧,可是她都忘了他們在哪條街失散了,或許他們已經回到王府裡了。對了,就回王府。但她也不知道王府在哪裡。她抬起頭,想找個人問問,正好有幾個人就在她的前麵不遠處走著,其中一人衣著華貴,應是某個品階挺高的官員,旁邊的那幾人似是他的隨從。不如去問問他們吧,她加快了腳步,想追趕上他們。
正當她就要趕上前麵的那些人時,她聽見了風聲。她抬起頭,有幾個黑衣人自小巷兩邊的高牆上呼嘯而下。突然有種強烈的預感迅速地在她的心裡一閃而過,蔓延到了她的四肢百骸,她感到那幾個黑衣人身上有濃烈的殺氣,她想轉身就逃,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她被黑衣人的氣勢所壓迫,牢牢地釘在了原地不能挪動分毫。黑衣人在騰空而起的一瞬間亮出了自己的兵器,那是她平日裡練武所見慣的刀劍,但她覺得那些刀劍反射的銀色光芒在此刻帶著凜冽的殺機,似是按捺不住急切的想噬血的衝動。在黑衣人呼嘯而下的那一刻,那些隨從們就已被刀劍乾淨利落地劈成了兩半,時間仿佛凝固在了他們輕盈落地的那刻,整個過程寂靜得沒有一絲聲音,被殺的人甚至還來不及慘叫。唯一讓她真切地感受到這是一場殺戮的,就是黑衣人呼嘯而下的那瞬間,被劈開的隨從們濺了她一身溫熱的血。
衣著華貴的的中年男子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幾近崩潰,不停地嚎叫著,但他尚未失去理智。他肥胖的身軀不停地抽搐著,他顫巍巍地朝著那些黑衣人跪了下去,重重地磕著頭,聲音因恐懼而顫抖:“求求幾位,不要……不要殺我……”他還未來得及說完後半句話,他麵前的黑衣人手起刀落,砍下了他的頭顱。
那顆頭顱骨碌碌地滾到了地上,那人肥胖的身軀抽出了幾下,不再動彈了。砍下那人頭顱的黑衣人彎腰提起那顆血淋淋的人頭,對身邊其餘的人說:“可以回去複命了。”
“那個孩子怎麼辦?”其中一個黑衣人望了一眼站在血泊中的雲曦,詢問道。
聽見那些黑衣人提到了她,她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她不知道自己的下場是否會跟那些隨從一樣,被一刀從頭頂劈下,一絲聲響也沒有就這樣死去。但她沒有低頭,儘管她非常害怕,她依然直視著黑衣人的眼睛,沒有退縮。
她一直都記得師父常對她說的話,若是要死,也要堂堂正正地死,決不能像懦夫那樣低著頭死去。
提著頭顱的黑衣人掃了她一眼,淡淡道:“還是個小孩子,算了。”
他們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離去了,原本被他們的身影遮擋住的夕陽此刻又露了出來,依然如同她在大街上看到的那般靜謐蕭索,巷子裡終於又透進了溫暖的光芒,整條小巷被柔和的淡金色所籠罩。她低下頭聞了聞自己被血染紅的衣服,極濃重的腥氣,像是鐵器被鏽蝕般的味道。她知道自己安全了,那些黑衣人已經走了,不會來殺死她了。她的心裡充滿了恐懼,她恨不得能走出這條小巷,越快越好。但她站在原地不能動彈,她發現自己成了一根僵硬的木頭,佇立在血泊中。
胤逍和逸暮趕到那條小巷時她已經不知道在血泊裡站了多久了,聽見聲響她緩緩轉過頭來,神情木然。他們看到了支離破碎的屍體和著鮮血零落地散在地麵上,還有滿身鮮血的她,映著血紅色的殘陽顯得分外詭異,小巷裡彌漫著鮮血的氣味。逸暮隻怔忡了一瞬,便深深彎下腰嘔吐起來。胤逍沒有遲疑,絲毫不顧血腥肮臟往前走去,半蹲在他的麵前,上上下下把她檢查了好幾遍,確定她毫發未損後將她抱起,走出了血泊中。他的神色似乎永遠是淡淡的,即使麵對滿地屍骸鮮血也是未曾改變,麵前的一切因了他的神情仿佛是極為稀鬆平常的事情,就像看見了街頭打架的混混一般。隻是他能感覺到她一直在他的懷中瑟瑟發抖,他知道她很害怕,於是加大力度把她摟得更緊了些。
她以為那些隻是一場夢,但她很快便意識到剛才發生的一切都不是虛幻,身上刺鼻的血腥氣不斷提醒著她。雲曦再次反應過來時已經在胤逍的懷裡了,她想抬頭,這個細微的動作卻被胤逍覺察到,他的手將她的頭輕輕按了下去,讓她伏在自己肩上。現在她真的感到自己是害怕了,她的頭深深地埋在他的肩膀上,聞到那種熟悉的草藥香,她才略略定了心神。她能感到胤逍將她摟得更緊了些,他知道她害怕了,所以想讓她安心下來。最後她靠在他的身上沉沉睡去。
再次醒來時她發現自己已經在馬車上,她睜開眼時發現逸暮正在低頭望著她。見她突然醒來,他被嚇了一跳,隨即如釋重負轉頭對某個人說:“她醒了。”
她坐起身來,看見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時已被換掉了。她愣了愣,意識到這有些大不妙,用力地拉扯著逸暮的袖子,逸暮被她扯得回過神來,問她:“怎麼了?”
“我的衣服什麼時候被人換掉了?”她著急地問。
逸暮一怔,旋即醒悟過來,有些心酸,勉強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你這孩子。”他裝作不經意湊到她的耳邊說:“衣服是我幫你換的,自然是不會露餡,他們不知道的。”
她狐疑地問他:“真的麼?”看見他誠懇的點了點頭,她才展露歡顏。
胤逍聽見聲響轉過身來:“醒了麼?”他將她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一遍,見她沒有什麼大礙,心下便鬆了口氣:“估計是嚇著了。”他的語氣依然冷淡,“看來她已經沒事了。”
“我們現在要去哪裡?”她問。
“回宮裡了。今天你出了那樣的事,大家都挺擔心你的。”逸暮說著,心裡仍有後怕,伸出手抱住她,“以後不準再亂跑了,聽到沒有。”
“嗯。”她乖乖地點頭,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