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實在受不了看著這個粉雕玉琢的小公子這麼傷心,他有些心軟,猶豫了一會兒,答道:“辰淵。”
“你終於肯開口說話了!”她歡呼雀躍道,笑了起來,“我叫雲曦。”她頓了頓,突然想起來,便問他,“辰淵,你為什麼不回家?”
她一句無心的問話卻將他的心生生撕裂開來。家?最疼愛他的母後被深夜闖入寢殿的叔叔奸汙,父皇被叔叔的親兵押入天牢,那夜整座宮殿混亂不堪,無論是空曠或狹窄的宮巷,都有著手持火把的兵卒們奔跑巡邏,女人們被□□時淒厲的哭號慘叫,殺戮時刀砍在人的骨肉上的鈍響,他隻能躲在帳後看著母後被壓在叔叔身下無力地哭泣,最後她用一條白綾將自己勒死了,那個唱著歌謠哄他入睡的女人從此隻能永遠存在於他的記憶中。父皇被囚,自己好不容易逃出宮裡,從此流落街頭。他還有家麼?他強壓下心中的起伏,冷冷地說:“我沒有家了。”
雲曦看著他的臉色由稍顯柔和一點點變得冷厲起來,知道觸到了他的痛處,有些愧疚地小聲說:“對不起啊。”
雨越下越大了,她看看烏雲密布的天空,覺得雨是不可能很快停下的。“你應該很餓了吧,這些錢給你,你去買些吃的先墊墊肚子。”一隻白皙的小手伸到的麵前,她的手心裡有幾枚銅錢。
毫無預兆地,他狠狠地將她手心裡的銅錢打落。
那孩子似是很心痛般,將油紙傘往他手裡一推,急急地沿著銅錢滾落的軌跡去尋那幾枚銅錢。那可是她剩下的最後幾枚銅錢了,還是蘇夫人見她長得比其他孩子們瘦弱些,心疼她平日裡沒有什麼好吃的,偷偷給她些錢讓她自己去買些。她纖瘦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茫茫雨幕中。望著她消失的方向,他很想對著她大吼。
像這種大戶人家裡錦衣玉食的小少爺,他懂不懂得生存的艱難?他懂不懂得一路乞食遭人白眼的滋味?他懂不懂得和野狗爭搶食物的辛苦?他懂不懂家破人亡流落街頭的痛苦?不懂不懂他全都不懂!
不知何時油紙傘已被他丟在了地上,雨水又劈頭蓋臉地打來,混著淚水在他臉上流淌。
他以為那個孩子不會再回來了,但片刻後孩子又跑了過來。雲曦拾起地上被他遺棄的油紙傘,固執地擋在了他的頭上,又從懷裡拿出一個紙包著的東西仔細看了看,遞給他:“這是燒餅,幸好沒有給雨淋壞,快趁熱吃吧。”
他打開紙包,裡麵是兩個烤得金黃酥脆的燒餅,上麵撒著些芝麻,燒餅涼了大半,隔著紙仍有微微的餘溫傳到他手上,看來她跑了很遠的路才給他買到的燒餅。他湊近聞了聞,多日未見新鮮的食物,這兩個燒餅他有些舍不得吃,在燒餅的濃鬱的濃鬱香味中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白蓮香氣,似乎是那孩子身上的。
他這才細細打量起那孩子。孩子渾身上下都被雨水淋得透濕,原本整齊的額發此時也濕漉漉的黏在額頭上,一張小臉因寒冷而略顯蒼白,這副狼狽的樣子絲毫不減損她的美貌,這孩子長大後又是個沉醉溫柔鄉的風流公子。
“有一天我會報答你的。”他很鄭重地說。
雲曦聽見他的話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隨後笑了:“不用了,兩個燒餅而已。”
“我是說真的。”他有些急了,“你們漢人有句話叫做‘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不報答你怎麼行。”
雲曦隻當他是在說笑,沒有答話,看了看陰沉的天色,說道:“我要回去了,不然我哥會著急的。這把傘就留給你了。”她不等他說一句話,轉身就跑入了雨幕中,一眨眼便在天地間巨大的雨幕中消失了。
他的眼底氤氳出一股白茫茫的霧氣,油紙傘的暗黃在他的臉上投下斑駁的陰影。辰淵感覺到心裡有什麼東西一點點地膨脹起來,充盈了他的整個心房,像是飲了一杯馬奶酒,從頭到腳暖和起來,他從未體驗過這種感覺。很多年後他才意識到,那種感覺叫溫暖。
原來人世間還有這麼一種奇異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