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端卻不動,道:“在下不過是滄海一麟,足下謬讚了。”
江端從前隻在宮宴中對李南福有些印象,但他卻清楚李南福不是個善茬,當年李蒿的死就有傳聞說與之有關,今日他主動與江端見麵,想必不是什麼好事。
“若足下今日隻是想同在下聊一聊詩書文墨,那不巧,在下還有事在身,不能奉陪。”
李南福不疾不徐地又坐下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江端並不想與之交談,但李南福有底牌在身,他是不懼的。
原本給江端備的茶已經放涼,李南福隨手將其倒掉,重新斟了一盞,悠然道:“濮州孔一庭是你的親信吧?”
剛走出兩步的江端驀然頓住,卻依舊泰然處之,道:“我與孔大人相識,足下是覺得有何處不妥?”
“恐怕不止相識這麼簡單吧,”李南福輕聲一笑,“若常侍聽不懂,雜家便換件事,賈孟虛私運官糧、勾結官吏,把本該運往益州的糧食調頭去了北方,常侍不會不知道吧?”
江端抓住藥包的手猛得收緊,好似從頭到腳被人澆了一盆涼水,屏風將兩人相隔,誰也不知對方臉上是何表情,但李南福似乎察覺出江端的情緒。
“孔刺史私放官糧,竟然瞞天過海,”李南福做戲般“嘖”了兩聲,一聲有意無意的感歎讓江端的心猛得一沉。
他猜想李南福一定是知道了什麼,可究竟又是如何得知的?
江端終於開口,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江端知道無論自己如何冷靜,李南福隻要知道那些事,自己就沒有再掩飾的餘地。
隻見李南福緩緩起身,望著屏風後影影綽綽的人影,胸有成竹地道:“常侍一向聰穎過人,我也不與常侍兜圈子了,常侍知道,自雍景之變起,我等在這朝堂之中的地位大不如前,後來可憐我那養父也不明不白地去世了,我等在這禁宮水深火熱之中,自當為自己擇一條明路。”
“所以你選擇的是太子殿下。”
江端一語道破,李南福也很滿意地不再贅述。
“常侍果真聰明。”
江端了然,李南福是想通過自己之手入太子殿下麾下,一旦元夏繼位,他也如雞犬升天,可他既得太後青眼,又為何要助太子一臂之力?眾臣皆知太後不喜歡太子,況且太後在昔年垂簾聽政時,培植了許多爪牙,李南福竟敢在太後眼皮子底下隻身犯險,不過他此舉倒是提醒了江端,太後那或許出了變故。
若真如江端猜想,這倒是個良機,隻是他不知,李南福於他來講究竟是好是壞,他若待在太子殿下身邊,又於禁宮中耳聽八方,自然對元夏有利。
李南福這條線若是搭好了,於元夏有著丘山之功,可一旦太後發覺,李南福自身岌岌可危,元夏為息事寧人,江端自然脫不了乾係。
可不得不說,李南福找對了人,他敢鋌而走險,江端也敢。
李南福見江端半晌不語,心中也有些發毛,但依然耐心地等待著。
江端輕笑一聲,從屏風後信步走出,道:“好,我答應你,我會將你引薦給太子殿下。”
李南福喜上眉梢,“常侍果然爽快。”
江端話鋒一轉,道:“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常侍請講。”
“我要一塊出宮令牌。”
李南福皺了皺眉,道:“常侍要那作甚?”
江端乾脆道:“你放心,出了事與你無關。”
李南福細細想來,高低不過一塊令牌的事,於是果斷道:“好。”
可是李南福不知道,江端能夠在元夏眼皮子底下參與濮州的事,元夏怎麼可能半分不知。
眼見兩人達成協議,李南福心中輕鬆不少,眼見江端並不想多留,便扯了嗓子朝門口道:“顧陵!還不送送常侍。”
須臾,方才那青年推開門,將江端請了出去,自己則安安分分地跟在江端身後。
江端瞥了他一眼,似乎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路上他沉思了良久,道:“你叫顧陵。”
“是,”青年應道。
忽然江端如夢初醒,道:“你是永寧顧家的人?!”
那青年仿佛被針紮一般,眼睫顫動,咬緊了下唇,勉強擠出一個字。
“是。”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玉川樓,江端嘴唇翕動,話堵在喉口,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最終,他輕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千言萬語彙成一句,“多加保重。”
永寧顧家……當年實屬風光無限,家門子弟福祿雙全,門庭若市。可一著不慎,舉家被誅,因顧陵父親曾醫治太後頑疾,保全了顧陵一條性命,可最後還是被迫淨身入宮,受儘屈辱,他這一去也是杳無音信,隻留給世人唏噓。
“榮華富貴,轉瞬即逝……”江端喃喃道。
亡人抱著遺憾離去,是不幸也是幸,因為生者要受無儘地煎熬,折煞半生,比死還痛苦,顧陵就是這孤城裡的生者。
謝庭蘭玉,雪胎梅骨,即便顧陵身上的褒譽再多,當神墜落在塵埃,便什麼都不是,更何況有些人,光活著已經足夠幸運了。
江端靜靜地走在人聲鼎沸的街上,心中不知在想著什麼,周遭的歡樂似乎與他隔絕,不知走了多久,他才漸漸看清熟悉的街道。
俗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還未走到椒溪院,江端遠遠便望見門口擠了不少人,甚至有的還穿著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