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臻搖搖頭,道:“我們按你上次所言,黑衣人約摸二十五以內,身長六尺有餘,身形瘦削,城中有此者不是少數,可是既要身形又要武功,篩下來恐怕也沒有幾個。”
蕭揚道:“可你們還是沒找到。”
秦臻沉默須臾,道:“要真正知道一個人是否會武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有人會刻意掩蓋。”
蕭揚忽然想起那日一見到江端,他就有一股熟悉感,在秦臻與江端談話期間,他仔細打量了江端,眉眼溫順不似武人的銳利,臉色略顯蒼白,似舊疾初愈,似像非像,難以言說。
蕭揚緩緩起身,“要我說,找不到就結了吧,越拖事態越不好把控。”
“你去哪?”
蕭揚莞爾,“自然趁著仲淵還未離京,找他喝酒去。”
秦臻:“……”他其實也很想去。
至第十一日,眾人仍未能交差,宣和帝勃然大怒,赫然列前的程正修還被扔下來的硯台劃破了額頭,鮮血從額上如細流般成股留下,一旁的右金吾衛將軍李奇也是大氣不敢出,唯有慶幸硯台沒砸在自己頭上。
素來剛直不阿的京兆尹認為自己辦事不力,硬是拖著垂垂老矣的身體跪在大殿上乞骸骨,宣和帝再如何生氣,肱骨老臣挺直了背跪在殿上,他還是於心不忍。
但扛不住老人家的執拗,宣和帝隻好暫時應下,待事情真相大白後再作定奪。而程正修也意識到若是此事再沒有結果,恐怕連自己也保不住。
夤夜,詔獄。
陰暗的籠罩下,血與肮臟凝成無形的暗流鉗製人心,微弱的燭火落在程正修的脊背上,他的表情模糊不清,隻靜靜地麵對著牢房。
“將軍……”秦臻小聲道。
程正修抬起手,從赤崖鐵騎退下來的他臉上幾經滄桑,眼底的涼意帶著些鋒利,無人知寂靜的表殼下隱藏著驚濤駭浪。
“浣花樓窩藏逃犯,鴇母罪無可避,販賣靈玉的人伢子是同一律。”
程正修一字一句久久縈繞在狹小的詔獄,秦臻猛然抬起頭,眼底有些猶豫,果然被蕭揚說中,程正修打算犧牲浣花樓來儘量削減金吾衛的罪過。
秦臻嘴唇翕動,下意識想勸程正修,可如今也彆無他法,他百般糾結下不得不又將話咽了回去。
程正修道:“知會李將軍,再告訴刑部與大理寺的人,這件事該有個結果了。”
在刑部與大理寺一陣雞飛狗跳後,大部分的人都選擇同意程正修的主張,儘管反對聲亦有,但三日後,浣花樓鴇母劉玲與販賣靈玉的人伢子還是被押送鬨市處斬,息事寧人。
平遠侯世子衛霄聽聞此事時,他正在匆匆趕回侯府的路上,臉色十分不好。
“這刺客還沒抓住,倒先下了浣花樓的罪,他們是想就此平息嗎?”
前來轉達此事的小廝戰戰兢兢地跟在衛霄身後,衛霄麵帶慍色,疾步向內廳走去,身後的婢女都埋著頭地追著衛霄的步伐。
“世子息怒……”
可還沒等到衛霄進入內廳,他便迎麵碰上一位雍容華貴的婦人。
婦人蹙起眉頭,道:“這般著急,出什麼事了?”
衛霄躬身行禮,道:“母親。”
眼前這婦人正是平遠候發妻楊斯雲,自小養尊處優的她眸中總存著一股傲氣,言語尖刻,行事果斷,府中怕她之人甚多,連威嚴在外的平遠候,都頗有些懼內。
“五弟的事還未查清楚,刑部與大理寺的人就妄下論斷,將人於鬨市處斬,萬一這其中……”
“行了,”楊斯雲沒好氣地打斷,“霄兒,此事與你無關,既然刑部與大理寺的人已經調查好了,這事便結了,這幾日府中已經夠亂了,就彆再為我和你父親添憂了。”
“可是母親……”
楊斯雲道:“你也彆再為此事操心,你弟弟軍功在身,皇上自然會恩顧我衛家,眼下我們正忙著為你向裴家提親,此事一成,江陽郡王便是你的嶽丈,對日後我衛家自然有利。”
衛霄還想說什麼,楊斯雲卻全然不予機會,又道:“阿姝雖居於宮中,但樂陽公主是母親見著長大的,母親屆時托她為你在阿姝麵前多說些好話,不過你自個也要爭點氣。”
衛霄眼下根本無心婚事,衛燃雖自小性情陰沉了些,可他是喜歡這個弟弟的,幼時經常偷偷給不受寵的衛燃送東西,之後衛燃參軍也是他的推薦,如今衛燃不明不白就死了,他作為兄長自然十分痛心,可孝義不能讓他在母親麵前發作。
衛霄握緊了拳,咬牙妥協道:“是。”
楊斯雲離開後,衛霄立於原地久久未動,這熟悉的闈庭深院裡,有一刻他竟感到陌生。
隻是作為平遠候的長子,有些事情他必須麵對,也必須妥協。
興許也是為了避免夜長夢多,宣和帝在鬨市處斬後象征性地處罰了不少參與查案之人,京兆尹最終還是辭官歸鄉,儘管金吾衛仍在搜捕,但朝堂的風聲漸漸淡了不少。
人們也心照不宣地不去提它,似乎隻是在等待著有朝一日水落石出,偶爾談到衛燃此人,也都隻是唏噓幾聲。
史官筆下,潦草幾筆——“高堂鳴玉,少子鶡冠。萬裡封疆,猝歸道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