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
“臣以為,揪出貪官汙吏是重點,但更為重要的是,這些被私運的糧食究竟去了哪?”
眾人沉思不語,連帶著宣和帝的臉色愈發陰沉。
徐沛低聲道:“誠然,若這些糧食還在大順境內尚還好,若是運出境外……”
幾句輕飄飄的話不由得令眾人不寒而栗,若真如此,便是通敵叛國的死罪,尤其烏月這等冬季糧食短缺之族,無疑是個大威脅。
可究竟是誰會冒如此誅九族的風險做出這等事來?
眾人默然,隻見殿外春風和暖,旭日東升,金黃的陽光落在千萬褐瓦之上,如高堂權杖的金輝,而殿內寒冰四起,似在沉思如何縫補這國度表麵破爛不堪的腐舊紗衣。
“臣以為,還當從益州著手,”孫景山道。
蕭揚走出大殿後,兀自上了馬車,麵色平靜如水,可眉目間卻略有疲憊。
他於馬車中閉目養神,轆轆車輪聲似乎添了幾絲安撫,半晌,他忽然開口道:“吳刺史那,可安排好了人手?”
胥陽道:“世子放心,已按照您的意思安排妥當。”
蕭揚輕輕“嗯”了一聲。
胥陽又道:“國公今日回府了。”
蕭揚緩緩睜眼,“父親不是說下月才回來嗎,怎麼突然回府了。”
“屬下不知。”
昔年蕭廷忠卸下兵權後,便時常居於城外佛寺,不問朝事,加之近些年身體每況愈下,往來的次數便少了,也隻有蕭揚偶爾領著蕭毓去看望他。
這幾年來,幾乎是蕭揚一人扛起整個蕭家,論蕭揚是否對蕭廷忠有過怨氣,說未曾有怕是假的,兩人的關係說好不好,說差也不差。可到底,蕭揚是怨恨他的,當年觀烏山一役,若不是蕭廷忠臨時撤走蕭揚母親沈桐居所的衛兵,也不會落得個沈桐被俘,不願蕭廷忠為難便拔劍自刎的結局。
蕭廷忠於大順的忠誠天地可鑒,可他獨獨負了自己的妻子,蕭揚知道他心有愧疚,多年來常伴青燈古佛,或許也是不願涉及這痛苦的塵世。
蕭揚踏入國公府時,原本麵無表情的他卻是一怔,他不記得有多久沒有見到父親了,可這一次卻不曾想,蕭廷忠已經病到連路都走不穩,隻能坐在輪椅上由人推著。
聽見身後有人問候蕭揚,蕭廷忠下意識扭頭望去,下人也心領神會地將輪椅轉了過去。
“揚兒,”蕭廷忠的聲音倒還有些中氣,眸中含著笑。
“父親,”蕭揚隨之一禮,他盯著蕭廷忠日漸消瘦的身軀,欲言又止。
蕭廷忠仿佛知道他的心思,道:“我這身子大不如前了,但見著你安康如初,為父的心情也好不少。”
蕭揚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道:“既然回來了,就先彆回去了,身體不好就不要到處亂走。”
蕭廷忠難得聽見他關心自己的話,愣了須臾後便眉開眼笑道:“好。”
“對了,毓兒呢,怎麼不見他?”
蕭揚揮手屏退了眾人,推著蕭廷忠緩緩向內院走去,淡淡道:“怕是又和他一眾朋友出去花天酒地去了。”
蕭廷忠笑笑,“這孩子,這麼久了還是這幅模樣,上次他還來我這說你扣他月錢。”
蕭揚道:“早該收拾他了。”
兩人斷斷續續絮叨半天,蕭廷忠笑意微斂,道:“聽說最近朝堂出事了?”
蕭揚不緊不慢道:“這消息傳的可真快。”
蕭廷忠擔憂道:“可有什麼大事?”
蕭揚知道任何事情瞞不過蕭廷忠,索性停下腳步,將蕭廷忠置於庭下石階上,自己反而一掀衣袍,漫不經心地坐下。
“益州的事,先前濮州受災,卻反倒向益州輸糧,而朝臣與地方大賈私販官糧,最終也導致益州民間糧食短缺。”
蕭廷忠麵色愈發難看,“這些人……怎敢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蕭揚輕聲道:“現在朝堂正大力盤查,他地也在救濟益州,這波難應是會快些散去,不過有的人怕是難以安生了。”
“何況……”蕭揚忽然想到什麼,眉頭微擰,可眸中卻似有幾分看戲般的笑意。
“孫居泰如今深受變法影響,陷於黨爭漩渦之中,他要想扳倒太後和衛家絕非易事,劍南節度使董闊可是韓王的外祖,太後想扶持的是韓王,董闊出了事,太後可不得心急火燎。”
“近年來益州不比闐安安寧,賢妃作為韓王的生母,自己父親出了事,她也不會好過,而太後深居後宮之中,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韓王生母受挫呢?”
“眼下兩黨關係緊張,孫居泰隻要把握住這個機會,即便扳不倒太後,但令她等受上一挫倒也不為難事。”
蕭廷忠默然不語,眉間似有寒冰,可他望見蕭揚悠然的背影又五味雜陳。
隻見蕭揚起身,彈了彈衣衫的灰塵,道: “等著吧,太後的戲就要開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