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揚一飲而儘,微笑地承過眾人的問候,餘光瞟到一人時,眼神不由得一頓,但很快便又如初。
而餘光所見之人正是從始至終甚少出聲的江端,他麵色如常,安然坐於韓忱左側,韓忱是大理寺的人,昔日衛燃之事,他費了不少力,方受衛霄之請,按理說江端本是局外人,但他為中書省中人,眼下又得皇帝青眼,江端猜測在中書省無可信之人的衛霄自是欲與他結交,便借著韓忱這層關係向江端遞了帖。
然則衛霄作為“四君子”之一,是世家公子中出了名的風雅,喜收藏名家字畫,昔年大楚未滅之時,江端的一兩副真跡便已藏於他手中,儘管後來江端歸順大順,衛霄對其曲腰折風骨歸順敵國頗有些不解,但他對江端仍有著幾分敬服之意,弟弟衛燃不喜江端,他也曾皺眉斥過他幾句,之前他苦於無由與江端結緣,此番剛好有個機會呈在他麵前。
“今日韓某能受世子之請,實乃我幸,”韓忱拱手客氣道。
衛霄舉杯笑道:“韓少卿哪裡的話,昔日方寒之事,還有勞各位大人。”
韓忱略顯遺憾道:“世子言重了,此事未能水落石出,到底是辜負世子及侯府上下。”
衛燃也歎口氣,“此事蹊蹺,各位大人的辛苦我等也是看在眼裡。”
“世子說這話便是同我等客氣了,”另一名刑部的官員出聲道。
江端默默聽著眾人推杯換盞交談,你來我往,不曾出一聲,而一向談笑風生的蕭揚也出奇地一言不發,心照不宣的沉默似乎正蔓延著一股另異的氣氛,但眾人並未察覺。
突然,蕭揚捏著酒盞,嘴角露出一抹笑,看似不經意道:“不曾想今日還能見到江常侍。”
衛霄聞言,笑道:“我向來仰慕常侍雲章,今日恰巧韓少卿在,便一同請了常侍來,免得常侍不識各位而不自在。”
江端朝衛霄彎唇一笑,道:“世子生疏了,喚我長琴便是。”
“是啊,”蕭揚道,“常侍平日看著內斂少語,杜門不出,近來倒卻常碰見,可真是巧了。”
在座的無一不是與蕭揚有過多次交道的人,他品性如何,眾人皆知七八,蕭揚幾句話不離江端,聲音長而舒緩,與尋常的寒暄不同,眾人不由得留了個心眼,估摸著這兩人的關係怕是不簡單。
江端自然也清楚,上次兵部司庫偶遇,兩人都不愉快,儘管心照不宣地都保持沉默,但並不妨礙蕭揚拿話刺他。
他眼裡的蕭揚雖看似和誰都能聊上幾句,臉上笑意不減,可內心卻是藏著鋒刃,人前笑麵虎,人後冷麵佛,說的或許就是他。
一旁的韓忱也不由得看向了江端,但江端臉上並無波瀾,他鬥不過蕭揚,但衛霄的場子上,再如何蕭揚也要給幾分麵子。
“世子能記住長琴,也是長琴之幸,還請世子之後在朝堂上多加照拂。”
衛霄見江端是個明事理會說話的人,便急急打了圓場,“既然靖平與長琴如此投緣,倒不如碰一盞,交個朋友,也是一樁好事。”
衛霄此話在理,於是眾人便也捧喝起來,江端略露難色,本想著等蕭揚開口,可蕭揚卻遲遲無動作。
蕭揚氣定神閒地飲下一杯酒,而氣氛卻漸漸凝固,江端也有些如坐針氈,正當他打算硬著頭皮說話時,蕭揚又冷不丁地開口。
“既然崇光都這麼說了,我也不好推辭,”蕭揚旋即盈盈一笑,“請吧,江常侍。”
江端略舒了口氣,見蕭揚重新斟好酒後,舉杯道:“長琴有幸。”
蕭揚不語,而眾人見兩人共飲,也喜上眉梢,七嘴八舌道。
“這就對了嘛……”
“多個朋友何樂而不為呢。”
江端一杯酒下肚,臉上微笑不減,心中卻也不悅,蕭揚是將門之後,江端也曾是天潢貴胄,除了兩年前國亡之際受人監視,忍氣吞聲,他江端何時受過這種氣。
但蕭揚畢竟之前對他有過解圍之恩,三千兩黃金揮出去,這人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當初江端本不願接這份情,那晚他勸說無果後,本想著第二天再上國公府,卻不料蕭揚一早派人點了黃金抬去,把江端嚇了一跳,但他還是轉身去了國公府,卻被告知蕭揚已出門去。
江端此後也曾再度拜訪,但都被擋了回去,便隻好作罷,隻是這份恩情,江端著實不知如何相報,何況兩人在官場暗中較量,他一天欠著,便一天不踏實。
昔有重耳退避三舍,江端思及此,若日後兩人將爭端搬上明麵,在不觸及要事下,他便退一步,以作了回報。
待宴席結束後,唯餘衛霄和蕭揚未走,衛霄終於忍不住道:“靖平,你和長琴是不是有過節?”
蕭揚若無其事道:“沒有啊。”
衛霄臉上寫著不信,“那你一開始……”
蕭揚挑眉,不知從哪摸出把扇子,輕輕扇去酒後的零星燥熱,嘴角照常掛著笑,起身道:“看他不順眼。”
旋即他大步流星地離去,用扇尖挑開幕簾,又是幾聲珠簾輕響,身著深色衣袍的男人便消失在來時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