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揚蹲下身,輕輕將手放在蕭毓的頭上,他其實並不想同蕭毓講這些,可今非昔比,他是多希望蕭毓能平平安安地度過這一生。
昔年晉元帝扶蕭氏一族,沙場上的血育出一百多年的榮華,蕭家的男子都是在刀槍中磨練的,即使少有戰事,可他們也不敢鬆懈,女子則是要為家族榮光談嫁,這也是世家大族心照不宣的默契。
蕭揚這一輩沒有女子,家中也隻剩下在宮中步履維艱的蕭玉言,風光霽月的前世子蕭愷也英年早逝,也不怪人人說蕭家的氣數已儘。
可蕭揚也不記得這些年是怎樣過來的,好像歲月就在彈指間過去了,蕭家也還在,仍為湖城四家之一,他也成為了大部分人談之色變之人。
他並不經常去回想往事,過去之事便是過去了,隻是夜深人靜之時,往事舊人總會令他輾轉難眠。
蕭毓總說他是個無情之人,每次祭奠母親和長兄時,蕭揚都不去。
可他是真的不想嗎?
怎麼可能會一點都不思念,隻是蕭揚他不敢,他怕母親和長兄見到蕭家這副氣息奄奄的模樣會難過,若沒能重塑蕭家榮光,他怕是無顏麵對,他也不想蕭毓像他一般。
功成以前,他不敢回頭看。
-
“母親。”
宣和帝很多年都再也沒有這樣叫過太後衛氏了。
彼時衛連鈺閉著雙目,手中轉動的佛珠一頓。
宣和帝擺手屏退了殿中的人,隨意坐在了一旁,按理說他是皇帝,最應坐在上首,可今日他並沒有這樣做。
“多少年沒有這樣喚過了?”
不僅如此,兩人這麼多年也很少再這般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
當年若非先帝抱病,糊塗地將許多朝事都讓太後替他打理,也不會造成她暗中結黨拉派的局麵,而雍景之變後,元誠即位,也就是現在的宣和帝。
自從太後被迫交權後,這麼多年其實他也很少來過,兩個人的關係一點點降溫,磨滅了曾經的養育之情,甚至到如今劍拔弩張。
宣和帝生母走得早,先帝便將他交給衛連鈺扶養,和當年雍景之變的敗者三皇子一同長大,可兩兄弟最終的結局天差地彆,一個作為叛臣被於鬨市處斬,一個高坐帝王之位享無邊綿延。
或許也是因為三皇子一事,兩人的關係就開始變得僵硬起來,太後認為若不是元誠,她的孩子就不會死,是他不擇手段獲得勝利,也讓她受無儘痛苦。
“從前你總說元薑是弟弟,叫我讓著他些,我也這麼做了,本該是兄友弟恭,母子和睦,可最後的結局究竟是誰造成的,想必你是清楚的。”
衛連鈺緊閉雙目,手中轉動佛珠的速度愈發快。
“我從來沒有想到你會恨我到如此地步,不惜下一局這麼多年的棋,隻為報你的仇。”
她忽然睜開眼,緩緩道:“你都知道了?”
難怪今日宣和帝身後少了一人,原來他都知道了。
“二十多年了,晁信幾乎成為我最信任之人,沒想到他也是你埋在我身邊的棋子。”
宣和帝冷笑了一聲,“我還以為真是我老了,身體不好了,怎麼都沒想到會是他在給我下毒。”
“所以你今日是來興師問罪的?”她平靜道。
宣和帝沉默了一瞬,道:“我也想問問,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作你的孩子看待過?”
“沒有。”
太後不愧是太後,她知道今日也許自身難保,可哪怕最後一刻,她也要在宣和帝心上再插上一把刀,誰都彆想好過。
“好,”宣和帝笑著站起身,“好啊。”
衛連鈺不再講話,也不看他,重新閉上眼轉動著手中佛珠,仿佛一切置身事外。
“那些年,無非是朕癡心妄想罷了。”
手中的茶盞被宣和帝甩在地上,碎裂的聲音驟起,茶盞破碎得七零八落,不複見此前的華美。
一國之君坐享萬裡江山,麵對養育自己的母親,卻隻能得到一句冷冰的否認,也不知是可悲還是可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