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時候,他也希望能有尋常人家的親情,可他的母親想要殺他,他的孩子想要他的位置,自己信任之人也背叛他,他不知道他究竟該信誰。
宣和帝離開後,宮中便有傳言稱太後出言忤逆皇上,且下毒加害皇上不成,但念在以往母子情分,罰了太後禁足,無赦令不得踏出一步。
聽政掌權、與子暗鬥,這位勞累了半生的太後殿下,也不知是在謀劃接下來的路,還是說終於能鬆一口氣,她的恨讓她冷靜籌謀至今,眼看便要成功,可終究是心急了些,叫人拿了把柄,賠了夫人又折兵。
鏡子中,她的白發似乎比以往多了不少,不知什麼時候,她發現已經無法再與年輕的自己相提並論,她有些累了。
其實如果她真的想要宣和帝死,也不會讓他安生在位二十餘年,她隻是放不下那件事罷了,無法與他抗衡是一回事,可真要同歸於儘並不是不能。
她是恨,可當時也隻有宣和帝能穩住大局,她想再等等,等大順的江山穩定下來,等她找到下一任帝王,而這一等就是二十餘年。
她有時候也會想自己做的真的正確嗎,可一想到自己早亡的孩子,她的恨意就湧了上來,終於她找到機會,讓早就蟄伏在他身邊的晁信開始動手,那毒不會立即致人死亡,也不會輕易被察覺出,真要察覺時,便也為時已晚了。
所以現在,留給宣和帝的時間也不多了,她也算是了卻了這段恩怨。
隻可惜,兩敗俱傷。
“殿下真的不再好好想想嗎?”
身邊仍有人不死心地勸她,她想,還能好好想什麼呢?誠然她手中還有些勢力,可是多年來宣和帝的暗中打壓,元夏突然的出擊,已經讓她精疲力儘。
元夏這些人太年輕了,她就算還能跟他們鬥,可又能鬥得過幾時呢。
她擺了擺手,“先過來給我捶捶肩吧,這些天下雨,身上酸得緊。”
自從汾州瘟疫結束後,裴嫣便回到了闐安,郡王夫人對於她的做法本就是不讚同的,她一回來便被勒令接下來的一個月不許再出門,裴嫣自是不敢違抗母親的命令,於是又規規矩矩地回歸到以往平淡的生活。
但略有不同的是,酈青嵐和她一起回到了闐安,裴嫣是歸家,而酈青嵐是尋師。
雖然酈青嵐不會武,但多年來上山爬樹采藥的經曆讓她身手還算不錯,三兩下就能摸清裴嫣的房間在何方,剛回到闐安那幾日,裴嫣被看管得嚴,酈青嵐隻能偷摸著找裴嫣的婢女,給她遞些好玩的東西或者有趣的書。
仲春的鐘南山鬱鬱蔥蔥,薦福寺一顆百年古樹也開得正好,後來酈青嵐趁郡王夫人出門,乾脆把裴嫣從郡王府裡“劫走”,兩人高高興興出去遊玩。
原本裴嫣是害怕的,想著還是不要違抗母親的命令好,可汾州這一程,她看到許多她從未見過的風景,從此心泛起漣漪,不再寧靜。
雖然溜出來後時不時有些心驚膽戰,但裴嫣也是十分開心的,酈青嵐也知道郡王府管得嚴,於是每次都估摸著郡王夫人回府的時間,趕在那之前將裴嫣送回去。
酈尋知道酈青嵐喜歡看書,就並沒有拒絕宣和帝為她敞開太醫署的書庫,因而酈青嵐大部分的時間都泡在書庫裡。
彆恭寧在汾州便十分欣賞這個年輕人,偶爾還會邀請酈青嵐去做客,因著酈青嵐的醫術是在無數次的遊曆中磨練出來的,見過許多疑難雜症,因而一老一少討論得十分熱烈。
也是在這段時日,裴姝被診出有了身孕,平遠侯府與郡王府上下喜氣洋洋,裴嫣也被郡王夫人準許出府探望。
裴嫣帶著禮品上門時也拉著酈青嵐一同去,雖然平遠侯府已經請了人來瞧過,但裴嫣還是不放心,想讓酈青嵐再為她阿姐看一看。
直到酈青嵐說裴姝身體一切安好時,裴嫣才鬆了口氣,裴姝還笑她,怎麼幾日不見,謹慎成這副模樣。
“我還不是擔心你嗎。”
裴姝道:“我知道,我一切都好,你放心。”
“你說謊。”
裴姝愣住,她自小就與這個妹妹親近,她說沒說謊,裴嫣自然一眼就能瞧出來。
裴姝默然良久,她初嫁進來時,楊斯雲待她還是不錯的,可這麼久過去,她的肚子一直都沒有動靜,楊斯雲從一開始的溫善提醒,到後來有意無意地聊起某位夫人剛進府就懷上了,還是個男娃,裴姝沒聽見是不可能的。
她幼時生過一場大病,身子一直不大好,哪怕懷上了,估計生產之時也極困難,因此她也十分憂慮。
裴嫣握住裴姝的手,“阿姐,裴家永遠都在你身後,不要讓自己受了委屈,你不是常說,儘管父兄都不在闐安,裴家的女兒也不能讓人看輕了裴家嗎?”
裴姝望著裴嫣,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覺得裴嫣變了不少,或許是很久以前,或許是從汾州回來後,與曾經那個隻知道跟在她身後哭哭啼啼的女娘甚是不同,她在很努力地成長,像一棵失去大樹庇護的小草,在風雨中努力學會生存。
裴姝微笑著摸摸裴姝的臉頰,“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