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綰綰醒過來的時候,隻覺得周圍鬨哄哄的,她努力想睜開眼睛,但沒有力氣。
周圍有很多人在說話。
“程小姐的症狀已經穩住了,還好服用丹藥不多。”
“是啊,但程小姐醒過來之後,可能還會出現嘔吐、腹痛等症狀。眼下不知臟腑中究竟是何情況,稍後需得再灌些牛乳、蛋清一類的東西。”
“……殿下,微臣等先行告退,讓程小姐安歇。但倘若程小姐再出現嘔血的症狀,煩請殿下立即傳召臣等。”
“行了,都退下吧。”
這個聲音,低鬱沉啞,混雜著疲倦,好像是……太子。
程綰綰眼睫顫了顫,昏沉沉的腦袋裡,充斥著剛才的嘈雜,還有她失去意識前,最後發生的一切。
她還記得,她在等著皇帝傳召,鄒公公走了,殿中突然闖進了一個身份不詳的少年,但她看出那少年通身矜貴,很可能是宮中的某位主子。
那少年打開一個小錦盒,塞了顆藥丸給她,後來……後來她吃了,然後就又暈又吐,腹中劇痛,好像……好像還吐了血。
鮮血自口中湧出的畫麵錐心刺目,程綰綰從昏沉中一下子驚醒!
入目,是輕紗幔帳,殿宇繡闥雕甍,一室的金鋪屈曲。
再轉目,高大軒昂的身影背身而立,修長挺拔。
程綰綰懵懵懂懂地看著,忽然,男人轉過身來。
太醫才退下,屋中終於能得片刻安靜,江訣捏著額心,轉過身,便見榻上的人終於睜開了眼睛,一雙烏亮的眸,水潤潤的,茫然又渙散地看著他。
江訣心口一鬆,緊/窒擁塞了半晌的胸口,如有一團濁氣散去,終於能得喘息。
他快步過去:“醒了?”
程綰綰睜開眼,但思緒還沒轉過彎,昏迷前吐血的場景和當時腹中的劇痛,都讓她慌亂又害怕。
她現在好像不疼了,那她是好了,還是……已經死了?
一想到自己可能死了,程綰綰就委屈得不行。
她捱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捱到長大,眼看能離開程家,卻又無端和太子牽扯到了一起。太子根本不喜歡她,隻是用她應付婚事,她卻因此成為了彆人的眼中釘,皇帝更是不喜歡她,現在好了,她一天太子妃都沒做,就先把小命給弄丟了。
她忍了那麼多年啊,怎麼就……怎麼一天好日子都沒過,一下子就……
程綰綰忍不住要哭。
反正死都死了,她藏了十五年的秘密,也不用再藏了。
程綰綰下一刻就要哭出來,江訣以為她是餘症未清,顧不得避嫌,直接在榻邊坐下,伸手碰她:“怎麼,還有哪裡疼?”
他皺著眉,先隔著錦褥摸了摸她腹部,又上移,用掌心探她的額頭。
男人的手掌寬大,沾著外間三月的微寒,程綰綰的臉很小,被他掌心一蓋,巴掌大的小臉遮了一半,與她微燙肌膚不相適宜的清寒襲來。
程綰綰一個激靈,陡然清醒過來。
她、她還沒死!
程綰綰咬唇,趕緊把將落的眼淚給憋回去。
江訣:“……”
他眼看著她委屈巴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怎麼他一碰她,她立馬神色清明,還把眼淚給憋了回去?
就這麼怕他?
江訣不知是個什麼滋味,神色一凜,把手收了回去。
程綰綰眨眨眼。
她擅長察言觀色,分明看到男人眼底剛才有憂慮,但不知怎麼,一下子就變得冷淡了。
江訣已經不看她,轉頭喚人,叫人去拿些牛乳和蛋清來。
等他吩咐完,程綰綰小聲出聲:“殿下……”
江訣轉眸看她,神色冷冷淡淡的。
程綰綰聲音更小:“殿下,我、我還活著嗎?”
江訣:“……”
江訣沉籲一口氣,嗓音又低又啞:“你說呢?”
小姑娘看著他,沒出聲。那雙明亮的眸子裡,執拗地寫著詢問,好似非要一個確切的答案。
江訣再歎了口氣,無奈再次伸出手,用冰涼的指背,輕輕地碰了一下她的臉頰,語氣沉穩又肯定:“你還活著。”
男人的指背比掌心還要涼得多,程綰綰徹底醒了神,也終於確定了,她真的還活著。畢竟吐血實在是太嚇人了,她到現在還不明白她剛才到底怎麼了,是中毒了嗎?
江訣的手並沒有一觸即退,若即若離地貼著她的臉頰,又問:“身體可還有哪裡不適?”
程綰綰沉浸在她還活著的喜悅中,連回話也帶上了幾分歡喜,嘴角輕抿了絲恬適,搖頭:“沒有呢,沒有哪裡不舒服。”
江訣看她。
明明死裡逃生,他再晚過來一刻她就要一命嗚呼,她現在卻還笑得出來?
江訣點了下頭,收回手的時候,睇著她嘴角抿著的淺淺的笑,卻到底也鬆了眉目間的沉凝之色。
“說說,”江訣道,“在福蔭殿怎麼回事,怎麼弄成這樣。”
程綰綰嘴角的笑立馬壓了下去,聽著男人沉冷詢問的聲音,一張小臉不由繃緊,生怕被責罵,忙將福蔭殿的事細細說明。
江訣耐著性子聽她絮絮說完,聽到後來,眉頭皺了起來:“他叫你吃你就吃嗎,你是傻的嗎?”
太子聲音一冷,臉色一沉,程綰綰就有些怕,也不敢看他了,攥著被角往錦褥裡縮了縮:“我、我見他穿著打扮不凡,猜想他身份必定尊貴,故而不敢頂撞冒犯……他瞧著年紀又小,我、我想著……”
後頭的話程綰綰說不下去。
她當時看見那藥丸的時候,就本能地覺得不能吃,那少年讓她吃,她不敢拒絕,但卻反倒有勇氣阻止他和她一起吃。
她當時隻是想著,也許吃了會肚子痛或者不舒服,所以不敢讓那少年吃,萬一出了事,又怪到她頭上怎麼辦?
還不如她一個人吃了。
但這些話,她不知道該怎麼和太子說,說到後麵便結結巴巴,說不下去了。
江訣難得不惱,因為他早已經知道前因後果了。
太醫給程綰綰看診的時候,江訣已經見過江澈,從他口中問出了福蔭殿裡發生的事。他是擔心江澈闖了禍,一麵之詞有所隱瞞,所以才又問程綰綰。
如此看來,江澈是闖了禍不假,但也沒有撒謊。
“好了。孤都知道了。”江訣不等程綰綰再說下去,“你先歇著,待會自己灌些牛乳和蛋清吃下去,再吐出來,腹中有什麼不適,立馬叫人去找太醫。”
程綰綰乖乖點頭。
江訣起身:“孤出去一趟。”
程綰綰再次乖乖點頭,但這回她小嘴一抿,明顯有些不想讓他走。
程綰綰在宮裡一個人都不認得,才死裡逃生,唯一認得一個太子,現在他又要走,她自然心裡不安。
江訣走了兩步,見她眼神實在可憐巴巴得厲害,隻得停下來又補了句:“孤不走遠,很快回來。”
程綰綰鬆了口氣,又點了點頭,這才肯收回那纏人的目光。
江訣莫名跟著也鬆了口氣,才出殿去。
外殿,皇帝在殿中走來走去,步伐不安,郭公公和鄒吉在一旁,你一句我一句說著安撫的話。
江訣一出來,兩人都安靜了,皇帝也停了步子,九五至尊,當著兒子的麵,卻露出一副心虛愧疚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