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訣很熟悉她這副表情,看過幾回,知道小姑娘撒謊時,才總喜歡直直地盯著人看。
但這回他沒拆穿她,反倒順著她的話說下去:“既然不急,就多住幾日,住到你好全為止。”
男人語氣淡淡的,聽不出太多情緒,說完垂下眼簾,又拿起筷子,繼續用膳,不再看程綰綰。
程綰綰站在原地,一時有些僵硬,不知如何是好。
顯然太子的話沒有留給她商量的餘地,儘管太子的語氣那樣平淡,可是卻分明讓她聽出不容置疑的強勢來。
留在東宮,直到好全為止……
那她什麼時候才能好全?太醫說她要休養,難道住在東宮休養下去嗎?那豈不是她一住,時日但凡稍微久一點,就要住到成婚那時候了?
程綰綰不想這樣住下去,也沒體會到堂堂的太子殿下對程家的嫌惡其實來自於昨晚程府風平浪靜的燈火——那昭示著整個程府沒有人在意他這小太子妃的性命,連她的親生父親也不。
江訣隨手一指,就將程綰綰拉進了他的人生,於他而言,他多多少少對她有一份責任,至於昨晚到程府門外時,那突如其來的惱怒,他將其歸結於,他對這個年紀小小、出身可憐的太子妃,多存了一份額外的憐惜。
而此時,他的小太子妃就站在門邊,兩隻手垂在身前、手指悄悄攪纏在一起,她什麼話都沒說,隻僵站著,他卻看得出來,她不樂意。
江訣是大鄴位高權重的太子,他習慣了發號施令,絕不會因為她不樂意,他就收回成命。
江訣:“聖旨看到了?”
程綰綰重新抬起頭,點了點,低低“嗯”了聲,聲音聽著悶悶的。
江訣看著她,默了一瞬:“……昨日的事,孤也大意了。宮裡有補償,孤這裡也有,孤許你一個小願望,你想要什麼,孤都答應你。”
程綰綰看著他。
小願望,多小的願望才叫小願望?
程綰綰想回家,但分不清這算不算小願望,她不敢開口,最終隻是緩緩地搖搖頭:“不乾殿下的事,殿下也不必補償,臣女不要什麼願望。”
江訣沉默。
過了兩瞬,江訣重新開口,聲音緩和:“孤許你,你隻管要便是。若還沒想好,等想好了再告訴孤,嗯?”
程綰綰奇怪地看了太子一眼,恍惚覺得太子的語氣突然寬和了許多。
她還沒應聲,太子又道:“下月成婚,眼看婚期將近,過幾日會有嬤嬤教你些規矩。”
程綰綰精神了些,一時沒工夫想回府的事了。
江訣繼續:“婚事在即,你遲早要入東宮,哪怕你習慣了程府自己的小院子,也總有不得不走出來的一日。你……早些適應。”
這樣的話,程綰綰以前從未聽過,但這樣的語氣,程綰綰曾聽趙夫人對程湘湘說過。
程綰綰雖然低落,但知道太子是在教她,而且……太子的語氣很溫和,比趙夫人教導程湘湘的時候還溫和些。
程綰綰烏亮的眼睛小心安靜地多看了男人兩眼,深吸了口氣,終於乖乖點了頭。
*
程綰綰沒有在東宮住太久,隻住了三日,太醫確認她身體無虞,太子便命人送她回程府了。
回程府的第二日,教習規矩的嬤嬤就來了。
這位嬤嬤姓桂,年過四十,是宮裡的老人了。
程綰綰其實有些怕宮裡的嬤嬤們。程湘湘常出入各種宴會,見多識廣,偶爾聽世家貴女們說起宮裡的嬤嬤,俱都是惡言厲色的狠角色,是會往人手指頭上紮針的那種。
程綰綰聽說過,便有些怕,但這位桂嬤嬤和傳言中卻不一樣,她是一個看起來就很和善的人。
桂嬤嬤說話也輕聲細語的:“見過三小姐,奴婢奉太子殿下令旨,特來教三小姐一些東宮的規矩。太子殿下有交代,三小姐年紀小,不必學得麵麵俱到,隻消懂些大體規矩即可,細枝末節日後慢慢學也來得及,所以三小姐不必太緊張。”
程綰綰一見和善的桂嬤嬤就鬆了半口氣,聽桂嬤嬤把話說完,剩下半口氣也鬆了。
她還怕自己不夠聰明,學得慢會挨罵,如今卻是放心了。
“多謝嬤嬤,我一定好好學。”程綰綰乖巧施了一禮。
桂嬤嬤見她模樣生得嬌好,又如此謙卑乖巧,不覺心生歡喜,越發和顏悅色:“三小姐聰慧,定能事半功倍。”
兩廂又說了些客套的話,很快桂嬤嬤開始教習宮中規矩。
先是皇宮,再才是東宮。
在細講之前,桂嬤嬤深看她一眼,委婉道:“如今宮中,陛下超塵出俗,少管政事,朝中上下以太子殿下為尊,三小姐將入東宮,將來第一要緊事,也是侍奉好太子殿下。而太子殿下其人——多謀善斷,殺伐果決,脾氣麼……自然多有急躁,若侍奉左右,還需得細心審慎,莫要忤逆倔強,多順其意,以柔應之。”
程綰綰聽明白了,桂嬤嬤是說太子脾氣暴躁,不能和他對著乾,要多順著他。
程綰綰眨眨眼。
這世上,應當沒有比她更順從的人了吧。至少她見過的,程湘湘、聶雲霜,沒有哪個不比她膽子大。她膽子小,自然不敢忤逆犯倔的。
程綰綰也早知道太子的脾氣不好,她已經見識過了。但是,桂嬤嬤這麼專門提醒一句,還是讓她心裡越發沒了底。
自打被指為太子妃,她賞花宴被人陷害,入宮一回更是差點丟了性命,也許她命薄,本就當不起這太子妃,若能選,她必然不敢忝居。
隻可惜她沒得選,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程綰綰跟著桂嬤嬤學了約摸五六日規矩,這日午前,才歇了上午的教習,桂嬤嬤剛走,瑞雪就進來了。
瑞雪進來時慌慌張張的,程綰綰一看,立馬懸起一顆心:“瑞雪,怎麼了?”
瑞雪定了定神,細瞧,眼底卻是興奮的。
瑞雪喜道:“小姐,您可安心了!奴婢聽到消息,說是仁遠伯府被抄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