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第一次見律時,他正在表演茶道。
包間裡明明有不少人,他卻輕易能讓所有人的眼神都聚焦到自己身上。素白一節手腕伸出寬大衣袍,一手捧著有些年頭的青瓷,一手拿著纖細小巧的調羹,往茶杯底細細加抹茶粉。
見她推門而入,看似專注侍弄粉末的人微不可見地頓了下,不小心往杯裡多加了些——這已經超過了茶道平日習慣的量,若在往常,少不得引著客人皺起眉頭,事後被理事人在聽雨堂罰跪一夜。
所幸今日客人們沒有關注他,那位穿著便服的女人剛一進來,所有人都屏息凝氣,生怕驚擾了對方。銀川律淺笑,勾起兩個淡淡的酒窩,放下手中物什正欲起身,引安娜坐上主座。這群人中的代表岸本田就搶先站了起來,滿臉獻媚,臉上的肉都興奮地顫抖,活像一頭聞到腐肉的鬣狗。
“哎呀,您來的真是巧。”餘下幾人皆殷勤附和,岸本田還想拉著她的手以示他和昂熱家的合作密切,就見得貴人眉頭稍蹙,忙不迭鬆了手。
隻是他依舊沒死心,走到一旁向她獻殷勤。
“這是伊甸的銀川律,調的一手好茶。長的麼......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在男人言語暗示下,律重新跪坐,將抹茶新調一杯,恭敬托舉給阿德裡安娜。
岸本田擠眉弄眼,“您現在來,不就正巧趕上這麼一杯了嗎?”
這人能力有餘,品行不足,原本隻是跟在昂熱家身後吃點殘羹剩飯,後麵她開始接管部分家族事務,實在缺少人手,臨時被提拔坐到了現在這個位置上。
現在看來,恐怕這段時間有些飄了。
安娜沒接他遞來的茶,她幾乎從不踏足這樣的地方,因此審視起這寸土寸金之地建起的銷金窟,也審視銀川律。科技的痕跡在這樣的地方被極力隱藏,啞光的實木家具,泛著水潤光澤的玉石擺件——還有跪坐在地上,低眉垂目的Omega。所有東西結合在一起,融成了一副讓人暈頭轉向的畫。
安娜·昂熱自從擔任要職,向她奉承的人數不勝數,也有試圖塞人的。岸本田都細細打聽了,送去的beta和alpha無一不被原封不動退回去,因此他不免有了個大膽猜測,也想趁此機會試試,萬一能討這個祖宗歡心呢?
聽見對方輕笑,岸本田以為自己撞了大運,正要跟著陪笑,就見安娜原本的笑意消散地一乾二淨,淺色的灰眸中隻剩審視和警告。
“但凡用心打聽,都能知道昂熱家的長女是個Beta,岸本先生這是什麼意思呢?”安娜沒有指向誰,但在場所有人都知道說的是跪坐著的那個omega。“是對我們的合作根本不上心……”
“還是在諷刺我這個beta?”
眼見著原本還算好的談話氛圍變得糟糕,那些等著岸本田將自己介紹給昂熱家的人麵露急色,在腦內頭腦風暴,想找個緩和氣氛的借口。
反倒是一直靜默不語的銀川律開了口,他微微低頭,幾縷不怎麼聽話的黑色長發從束帶中滑落,落在地上,讓人心癢癢的。
“是律好奇,想見一見昂熱家的安娜小姐。”
他說罷,仰頭看向安娜,黑如沉夜的眼似乎總是水潤潤的,其間眼波流轉,無意中撥動心弦。
“不小心惹得小姐生氣,還請責罰。”
他邊說著,邊小心瞥著對麵的神色——她看上去似乎沒有真的生氣,隻是眉眼間瞧著有些煩躁。聽見他這一番話,不近人情的灰眼彎了彎,有那麼零星幾點笑意趁其不備溜了進去。
“想見我乾什麼?”
“我覺得安娜小姐,心性勝過許多人。”銀川律斂著眉眼,柔軟如花的唇瓣微微抿著,好像有些不好意思。
“而且……您非常好看,比網絡上還更好看些。”
雖然是奉承話,但他的語言和神情都在說事實確是如此,融融暖意從那雙眼裡傾瀉,滿是傾慕,似乎真的將眼前之人當作不可僭越的存在,真心仰望的神明。
安娜繼承了父母雙方的優點,除去昂熱家世代遺傳,顯得頗為冷峻的眉壓眼,其餘更像母親些,這使她骨相立體卻不失柔和。隻是,生在昂熱家,各種角度的讚美難免都聽過了,因此隻是付之一笑,轉頭向一旁戰戰兢兢的岸本田道。
“之前覺得你油嘴滑舌,算是個人精。” 銀川律向她再次奉茶,這次安娜接了過去,在岸本田的冷汗中手上輕輕摩挲起繪製的竹葉圖案。“今天看來,比你厲害的大有人在。”
“是……是啊。”岸本田努力撐起笑容。“律可是伊甸數一數二的七竅玲瓏。”知道安娜身邊一直沒什麼人,他原本是想將銀川律買下,作為逗趣的玩意送給對方賣個好的,結果直接踩爆好大一個雷,如果不是有這個伊甸清牌周旋一番,今天差點就被雷崩死。前車之鑒在這,岸本田自然不敢再說什麼瞎話,隻是附和昂熱家長女隨意聊了聊。
仿生技術,義體研發,這個時代正以岸本田難以理解的速度飛速發展著,對於這些技術岸本田可謂一竅不通。但好在他已經搭上了昂熱這艘方舟,足以保證自己不溺死在革新的浪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