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苦感在銀川律嘴裡蔓延,他大概沒料到會是這麼個味道,一時不察俯身嗆咳起來。
“咳咳咳——”他捂住嘴,儘量不讓自己失態,臉頰因為憋氣染上幾分紅暈。好不容易平複氣息,抬眼正巧撞上阿德裡安娜的眼神。
冷靜、清明的灰色眼睛,銀川律確信,如果他再靠近一些,或許還能用昂熱大小姐的眼睛當麵鏡子——這絕對會是他所照過的,最明亮的東西。
……但他們畢竟雲泥之彆。
念頭被壓下去,銀川律壓抑笑容中的苦澀,笑道。“大小姐可一點都不會疼人。”竟然作弄起他來了。
阿德裡安娜沒說話,在草藥燃起的煙霧中,她注視著他,本來想問銀川律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脫口而出的卻是。
“你還有一個月掛牌?”
草藥卷成的細棍夾在指尖,銀川律聞言哧哧笑起來。
“安娜小姐對我也感興趣嗎?”他的聲音低下去。“如果您想的話……我會提前給您發邀請函的。”
阿德裡安娜皺起眉頭,對他話裡話外透出的意思感到不適,無論多少次,她都沒有辦法接受一個人將自己當作一個物件看待。但她明白,不是所有人都這麼幸運。
她手頭的那支草藥快要燃儘,染了一身草木味。
“如果說我現在就想帶你走呢?”
銀川律眼睛睜的渾圓,如同紀錄片上溫良的鹿,他定定瞧了瞧阿德裡安娜的臉,好像要從上頭知道她是不是在開玩笑,她就那樣任他看,好一會律才恢複原來的鎮定,勉強牽扯一個笑容。
“小姐在拿我打趣。”
在這裡呆了二十一年,伊甸的規矩他怎麼會不知道。在未拍賣前就買下一個Omega花費的價格高的驚人,來伊甸的客人雖然有錢,卻也不是什麼傻子,斷然不會有人做這種虧本買賣。會說出這種話的,多半隻是想逗逗他罷了。
律不信阿德裡安娜也是這種人,她更像第一次到伊甸這種地方的愣頭青,對自己要支付什麼代價毫不知情。
“這樣帶走我很貴的,安娜小姐,也不值當。”他的草藥也燃燒殆儘,銀川律直起身子,沒有了之前的慵懶。“如果您願意接受我的邀請函,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他睫毛輕顫,或許是想到她剛才的話,被擾亂了心神,慣用的轉移話題的手段顯得生澀而稚嫩。“……說了這麼一會子話,我險些忘了來的目的。”
談到這個,銀川律臉上露出幾分真切的關心。“我剛看到您不太舒服,所以過來看看您怎麼樣。”
“您現在好點了嗎?”
實際上,吐過之後就好多了。
阿德裡安娜曾經有好幾次嘔吐的衝動,大部分原因已隨時間模糊不清,但最開始的一次,源於她和父親的見麵。
霍爾·昂熱總是不吝於在外麵揮灑自己作為alpha的魅力,哪怕和白家聯姻,也未曾見過他有幾分收心。至少在阿德裡安娜出生的那幾年,她都沒有見過這個男人一眼。隻是每每家裡的傭人聲若蚊蚋,變得格外謹小慎微時,她就知道霍爾·昂熱肯定又在外麵乾混賬事了。
其實他們遠不必如此,母親並不傷心,她也有著自己的情人和生活,他們結合本就隻出於兩方家族的需要——Alpha和Omega,兩個強盛的家族,恐怕很難找到比這還要優越的條件了。
母親唯一討厭霍爾·昂熱的理由,是他帶回了私生子——讓這個外來的Alpha威脅了阿德裡安娜的繼承地位。
數年前現代科技對於分化的預測就已經十分發達,安娜十歲生日前一周便在母親安排下前往私人醫院進行了血液和激素的檢測,基本生日前後就能知道結果。
作為昂熱和白家聯姻的第一個孩子,阿德裡安娜從小就作為家族繼承人的培養,加之性格總比其它孩子更強勢,幾乎所有人都認為她會分化為alpha。家裡人為了慶祝分化,甚至將家裡裝點的比往年生日還要盛大。
然而,霍爾·昂熱出現了,alpha穿了一身裁剪妥帖的西裝,整個人都在閃閃發光,絲毫不覺得自己的出現就是對整個生日宴的最大破壞。
——他帶著她的分化預測報告,在所有人麵前宣布了自己的長女將成為beta的事實。
宣布完這個驚人的結果,這個不稱職的父親滿是輕鬆,在聚光燈下,他張開手臂,擁抱了和自己見麵的女兒。
“恭喜我的安娜,成為一個beta!”他的話語公式又客套,像一張已經預先寫好祝福,隻需填上名字就可以送出的賀卡,她被擁抱,卻像針紮般不適。
似乎嫌這樣還不夠鬨心,霍爾從人群中牽出了一個小男孩,推到了阿德裡安娜麵前。
男孩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大,被大人牽著,倨傲地望著自己血緣意義上的姐姐。
“來見見你弟弟,安娜。”霍爾·昂熱笑道,仿佛自己麵前是什麼姐友弟恭的溫馨場麵似的。
“你們還挺有緣分的不是,出分化檢測結果的日子都在同一天。”
她已經無法回憶起自己當時是否在聚光燈下得體回應了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小孩……隻記得無法抑製的嘔吐欲望山洪爆發那般裹挾了她。阿德裡安娜衝到盥洗室,想吐卻什麼也吐不出來,膽戰心驚的仆人費了好些力氣才打開門鎖,將她從這種近乎自虐般的嘔吐中解救出來。
好像自那天起,她就變得難以忍讓。壓力一大身體就不太舒服。
這些都不是能對外人提起的事,因此麵對銀川律的疑問,阿德裡安娜隻是笑笑,敷衍了過去。
“沒什麼,我已經好了。”打開這裡的通風係統讓味道儘數散去,她道。“我們出去吧。”
銀川律隻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