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羅 天命之子與分教(2 / 2)

入了內殿,她先與分教負責人手談一局,祝令儀垂眸不動聲色,觀室內陳設輝煌,那神官長在落子時卻道:“屬下愚昧,不知聖女名姓。”

她便收回視線,一子定了棋盤勝負,轉而好整以暇地觀此殘棋,輕聲道:“我隨教主姓,冕下賜名餐霜。本教行事神秘,我代教主在外行走也是少數,這非神官長愚鈍,實是冕下思量周全,注重保密之故。”

餐霜枕冰,也與她的字對應。

她還誇了自己一嘴呢,教主思量周全……她確實向來周全,事實如此,沒什麼說不得的,又哪能算是大言不慚。

“聖女名諱……實有先神遺風。”神官長靜默過後道。

身為一個國家的分部總負責人,神官長不至於連教主的字是什麼都不知道。她也當然知道教主的名姓、小字皆是聖火教供奉的聖火之神所賜。

這也是祝令儀的刻意宣傳,屬於她自己泄露出去的風聲——聖火教主蒙受神恩、受聖火之神庇佑,賜其新生。她是神之意誌的代行者、是被雲端神祇選中之人。如此才能服眾。

神官長肚子裡很有些筆墨,自然曉得餐霜枕冰,二者關聯相應。因此她才說,先神遺風。

溜須拍馬走過一遭,連棋都下得厭煩了。戰績是七勝零負,無一平局,那七勝儘是祝令儀的。她善用眼睛,也很愛動腦子。這世間就無有六眼所不能勘破的謎題和棋局。

“冕下命我來看分教發展,以我之見,神官長確然將星羅分教治理得很好,可堪稱蒸蒸日上啊。”

祝令儀道。她纏撚著指尖的長發,鏨銀的顏色幾乎要與白皙的指膚融化在一處,說這話時眼皮兒都不抬一下,那同為雪色的長睫毛就柔順地垂著,撲朔過一扇冬日的清影。

她實在美貌,像是被冰雪雕刻。神官長想道。但她又實在可怖,具有毀天滅地的神賜威能。

“展眉,”神官長想著,就聽見“聖女”慢悠悠的嗓音,她說話一貫輕慢如漂浮蒹葭,此時此刻亦如此,簡直像一剪雪梅傲立風中,凜然,淬冷,“你的演技不太好。”

“……哈哈,”展眉於是低低地苦笑,“冕下才是……演技過人,做屬下的想順上司的意,又有什麼不對呢?”

祝令儀瞧了她一眼,不鹹不淡道:“顯然擱在先神代,你會是助紂為虐的那一撮人。”

她說豈敢,冕下慣會說笑……但臉上笑意未褪,端的是真心實意,甚至還有些實打實的放鬆意味。

祝令儀不可置否,沒有深究,轉而和展眉談起兩年後的全大陸高級魂師大賽,“下屆鬥魂大賽預備在星羅帝國舉行,仍是我教做東,皇室算作二東家,從現在開始準備,萬不可出紕漏。”

不過,紕漏啊……也無所謂了。兩年後的鬥魂大賽,那是命運之子正式亮相的時刻。希望沒什麼違背祖宗的事發生吧。

展眉說:“屬下明白,分教已經和皇室溝通過,預備三月後開始籌備。您這次仍然作為裁判長出席嗎?”

祝令儀頓了頓,道:“仍然。”

儘管鬥魂大賽是教廷在負責,但並不意味著教主必須坐裁判的位子。這個位置實際上是數不清多年以前她被人推上去的——泛大陸唯一最強的精神係武魂,實在是太適合做裁判了。

“屬下明白。”展眉繼續說,她抿了一下嘴唇,“聖靈教那位供奉……近日在星羅帝國很有些行蹤,冕下的意思是?”

“本座的意思?不必管他,隨他去吧。”她散漫道,“一個男人,能生出什麼風浪來呢?”

展眉望著女人削雪般寧靜高寒的側顏,忽然笑了一下。

“您說的是。”她輕聲道,“一個男人而已……您說的是。”

展眉——魏展眉,本是子爵家的小姐。既算不上是沒落,又稱不上是大貴族。

她於修煉一途其實頗有天賦,一路上披荊斬棘,躲過被沉塘的的命運、避過幼時家族對她教育的阻撓、捱過父親的打罵與冷眼、勝過傲慢的兄長和孱弱的弟弟。那年她二十歲出頭,從史萊克學院畢業,歸國後第一次麵見父親,預備在沙場又或官場上大放異彩,卻被子爵閣下遞了一封昏書。

大紅,血紅……多麼喜慶的顏色。子爵笑眯眯地說,第一次如此親昵而慈愛地對待這個不受寵的女兒,他撫摸著展眉的臉頰,笑著說,我的孩子,這種顏色在下個月將會成為你臉上的美麗胭脂。

那一瞬間,那大紅、血紅,家中的一切,包括眼前的男人,全部都令人作嘔。

家族養育你許久,你也應該履行相應的義務。這是子爵之女應有的責任。

——養育?義務?責任?

傢個好人家吧。伯爵的長子,雖說年紀大了點……但年紀大會疼人啊。父親為你找了個好人家。

——他在說什麼啊?

你兄長的仕途就靠你了。多向你未來丈夫吹吹枕邊風吧。

——……

“……展眉?展眉。”

冕下呼喚她的名字。

展眉——這個拋棄了那令人作嘔的姓氏的女人終於醒了過來。

“是的,冕下,我在。”

她微笑著說。

——後來?後來她加入了聖火教。

冕下的聖劍斬下了那腐朽的三顆頭顱。

父、兄、弟。

當他們的頭顱落地時,那迸發而出的卑劣血液竟如同那昏書一般,紅得絢爛奪目。

父親。她平靜地想,您看到了嗎?

如您所願。這是多麼的……喜慶、幸福——所以孝順的女兒當然想邀請您來親自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