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卿 簡直可笑(1 / 2)

祝令儀離開日月帝國時悄無聲息,而將儘小半個年頭後,她歸來之日,也依舊如去時靜謐,不為人所覺。假使她有意隱瞞,又或者徐天然宮中沒有密探,那她的行蹤將成為一個秘密。

徐天然很顯然等不及。在她回來的第二個日頭,年輕又野心勃勃的男太子就往聖火教遞了請帖,來傳信的是橘子姑娘,她低著頭,腳麵隱沒在美麗卻便於行動的裙裾之下,恭順地傳達了徐天然的意思。她說:“冕下回朝,殿下多時不與您論道,格外思念,特請東宮一敘。”

什麼叫敘舊。祝令儀簡直想笑,徐天然這是在呼喚她過去為他打工。

不過她無意為難橘子。那時她倚在殿內最中央最高大的那張椅子上,雖說是倚,但其實姿勢也十分端嚴莊整,這讓她很像冰砌的佛雕,又或者掛畫中的朦朧神影。

她坐得實在很高,於是垂頭看她。而橘子不得允許,也並不敢在聖火教主麵前抬頭,她也因此無緣見她垂墜的眼睫。輕忽的起落之間,簡直像一場將停的薄雪。

祝令儀堪稱和顏悅色地說:“請橘子姑娘起身,為本座帶路。”

橘子在心中鬆了一口氣。她短暫地抿了一下嘴唇。有些東西,徐天然沒有看到,她卻看得出來。例如聖火教主似乎總是對同性格外寬容。往前不是沒有過徐天然身邊的男侍來請過祝令儀,這種時候,後者往往會蹉跎許久,甚至連免禮的時間都變得漫長了起來。而橘子有幸每一次都被祝令儀賞了好臉色。

實際上,徐天然曾有過小巧思。他與橘子手談,對弈時問道:“我欲許配給聖火教主一位夫婿。橘子覺得如何?”

橘子當時道,殿下,不可。

祝令儀實在是無法用男人栓住的人。但徐天然問出這個問題,就意味著他在內心之中將祝令儀放在了“上位者”的位置。

在這個時代,儘管有多少人高呼著“平等”,認為已經達到了平權,卻仍然是男婚女嫁,男前女後。徐天然此舉,顯然是顛覆了祝令儀的“位置”。他向高位者進獻郎君,如同向一個位高權重的男人上供女人。

可他還是把男人那一套放在了女人身上,以為祝令儀會跳入這條條框框。男人似乎總是覺得將一個優秀的女人形容成男人是最高級彆的褒獎,他們於是也認為女人會像男人一樣,為美色禍國、被此收買。

然而女人實在不像男人想象中的那樣需要性緣關係。他們還是沒有搞明白,女人實際上並不需要一個男人。

祝令儀此前也有過幾個郎君,不過那實在是很多年以前的事,又實在久遠。被獻給她的小郎們年輕美貌,不過被品嘗過後也隻是守在內宅之中,被冰冷內帷隔絕一生,在壽與天齊的代行者麵前,他們年輕時有多麼香豔欲滴,到最後零落成泥時便有多麼灰敗凋零。

不多時,聖火教主隨詔入宮。

日月帝國的男皇帝病弱已久,雖已定下儲君,但仍有奪嫡的局麵,眾位皇嗣當中隻有小公主徐天真不問政事。她是修煉一途的天才,比起皇子,似乎更願意當一名魂師。

祝令儀進入東宮中徐天然的寢宮時,便難得地見到了這位人如其名的天真公主。天真公主年紀還小,麵容之上仍有稚氣,然而卻驕矜華貴,比她兄長更具幾分皇家尊嚴,因是金枝玉葉地長大,所以也比步步為營的兄長更加目空一切。見祝令儀進來,她也並不急於行禮,一雙眼睛睜大了些,靈動地瞧著祝令儀看。

“天真。”還是徐天然先輕輕地拍了拍妹妹的後背,溫聲道,“不得對教主無禮。”

她這才笑嘻嘻地起身,對著祝令儀點了一下頭,雪白的下巴微微低下去一點,便有幾分皇家獨有的華美在行止之間流轉。徐天真道:“天真見過教主冕下。”

祝令儀也對二位貴人行禮,沒有叩拜,不至於折腰低頭,同樣隻是輕輕地一個頷首,麵對這位天真公主,縱是冰雕雪塑的聖火教主也不禁溫和幾分:“參見二位殿下。”

徐天然沒有錯過祝令儀略有軟化、溫和的態度。這讓他如麵具版焊在臉上的笑意也多了幾分意味深長,他先招手喚橘子回到他的身邊,再不經意地說了一句:“冕下極少見到天真,今日看似乎很投緣。”

“天真殿下有玉雪之姿,這天底下恐怕沒有人能見殿下而不心生喜愛。”她隻道。天真是徐天真的公主封號。

徐天然便笑道:“言之有理啊。本宮這個做哥哥的最清楚不過,我國的天真公主乃日月之明珠,因此我們兄弟也對天真寵愛萬分。”

祝令儀也為此笑了一下,同樣意味深長。在她看來,眾位皇男對徐天真多有寵愛,不過是因他們認為徐天真對他們沒有威脅、不具備競爭力。這個最小的公主,身後沒有重臣支撐,本身也並無爭權的念頭。最重要的是,她是個女人。——女人怎麼能當皇帝呢?且安心做一隻籠中的金絲雀,披上華麗的羽衣,金尊玉貴地當她的公主吧。也隻當一個無力競爭的公主。

不痛不癢地周旋片刻,徐天然終於開始正題,他微笑著發問:“本宮聽聞,教主前日去了一趟星羅帝國?”

“是。”祝令儀沒有否認,在有心人眼中,這實在不能算是一個秘密,“鬥魂大賽將至,臣前往星羅帝國視察。”

徐天然笑了一下,沒有多問。想來徐天真在此,他也不會多問。事實上,他既請祝令儀來此,又令皇妹陪伴左右,這就意味著今日不會是一場緊張的、關乎權謀的談話。

“除了這件事,”他的手指屈起,輕輕地叩擊著輪椅的扶手,天兒愈發地涼了,春日未至,天氣尚未回暖,麵料柔軟厚重的毯子蓋在他的雙膝,也掩住了那致命的殘缺,他演戲演得很好,“教主前些日子似乎很愛去皇家學院?”

祝令儀同樣沒有否認,連眉毛都沒抬一下,“是。”

但卻並不多言。她不是自亂陣腳的人,也不喜歡透露太多的信息。徐天然沒有刨根問底、直接明了地詢問原因,那她也就不耐於說。

徐天然確實沒有多問。雖然帝王之術在於製衡,但他卻不認為聖火教主總往日月學院跑是一件壞事。在他看來,這位至高無上又舉世無雙的教主缺少一點世俗的牽絆,假使她能對日月學院產生一點興趣乃至於羈絆,那對他而言也算得上好事。

他需要很多人的弱點、軟肋,以此剝離她人的鎧甲,尋找嚴防死守之下的破綻。然而祝令儀不同。自始至終,她都沒有破綻,也沒有顯出一絲一毫的軟弱,這讓聖火教主幾乎無堅不摧。

她固然是一座沉寂的火山,但日月帝國卻必須留住她,至少不能讓這個當世第一的精神係魂師落入她國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