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彩玲回了家。
租在地下室的家潮濕陰暗,沒有窗,即使白天也需要開燈。
闕夢早就在家坐著了,因為沒有拿到出門旅遊的錢,所以她喪著一張臉,看上去悶悶不樂,即使看見趙彩玲回來也沒有起身,扶一把自己腿腳不便的母親。
“你今天怎麼沒上學?”
“沒課當然不用去學校,你又沒有讀過大學,自然不懂這些。”
“你現在怎麼變這樣了?你小時候多乖,說要努力讀書掙大錢,讓媽媽享福,還說長大會給我買大房子。”趙彩玲很不理解女兒的轉變,好像就是從上大學開始,女兒就完全換了一副性格,既不會哄她,也不再體貼,每周回家就是伸手要錢。
但是一想到小時候闕夢乖巧的樣子,趙彩玲又消了氣。
反正家裡馬上就有錢了。
“因為我小時候哪見過這麼多好東西,現在讀大學,人人都比我有錢,你根本不知道我在寢室被欺負成什麼樣子!他們相約出門旅遊,隻有我沒錢出去,她們都笑我,說我窮,說我身上有股發黴的味。”
趙彩玲一聽女兒這麼說,頓時明白了她性格轉變的原因,到大城市生活有很多不容易,就像她那些賤人同事一樣,女兒身邊也圍著一群小人,隻是因為她們窮就狗眼看人低。
“沒事的,我們馬上就有錢了。”趙彩玲本來還在猶豫要不要告訴女兒田薇的事情,但是聽女兒這麼一訴苦,頓時心軟。
“我們哪來的錢?”闕夢疑惑看著媽媽,她剛才那番話半真半假,她確實和寢室同學處不好關係,自然也不會跟著她們一起去旅遊,闕夢是想和自己男朋友一起出去玩。
她讀書本來就不行,作假上了大學,更拉胯了。明明以前老師都說上了大學就輕鬆了,可是闕夢卻一點沒感覺到輕鬆。大一上學期才結束,她就掛了四門課,補考不過還要重修,一直到及格為止。
闕夢知道自己做不到,她從小學六年級開始就沒有學懂過數學,更彆說現在全是算術代碼,她每天上課都跟聽天書沒有什麼區彆,能在考場上堅持坐兩小時已經是她努力的極限。
因此她將目光轉移到其他地方,憑借著相貌快速勾搭上一個富二代。
說不定這次旅遊結束,她就能飛上枝頭變鳳凰,再不用擔心學校的事情了。
所以闕夢才會跑去找媽媽鬨。
即使富二代願意出旅遊的大頭,但是她總不能口袋空空一分錢沒有就跟人跑吧。
“你還記得那天你來商城遇見的田總吧。”
“記得。”闕夢在心裡不屑,老妖婆一個,快五十的人了還裝嫩,玻尿酸打得臉都僵了,笑起來奇奇怪怪,而且一身粉色,看人總是抬頭,露出兩鼻孔來。
“她想讓你嫁給她兒子。”
“還有這種好事!”闕夢喜上眉梢,早知道這麼容易,她就不用委屈自己去勾搭那個富二代了,才二十七歲就有了啤酒肚,惡心死了。
“你彆高興,你聽我給你分析分析。”趙彩玲將自己知道的東西都講了一遍,闕夢又上網搜索一番,好像是這樣的。
田薇的兒子從六月開始就沒公開露過麵,還有人說他其實已經沒救了,是宋家靠錢在吊著一口氣。
不領證,不公開,就這樣被送去宋家,和送死有什麼區彆。
誰知道田薇兒子死後,會不會將氣撒在新媳婦身上,怪她沒有救回來自己兒子。
衝喜衝喜,喜都是對方的,自己這邊才是冤大頭。
再看向媽媽,闕夢眼神中都是防備,“你不會答應了吧?”
“白撿兩百萬,我肯定答應了。”
闕夢刷地站起身,準備發火,憑什麼媽媽一張嘴就能答應自己的婚事,她又不是死了,然後被趙彩玲按住,“我肯定不會讓你去嫁,咱們家不還有一個人嗎?”
趙彩玲的視線落到地下室被瑣死的小房間裡。
家裡本來就不大,東西又多,雜亂堆在一起,但是角落的小房間木門上卻結結實實上了兩把鎖,一把金屬密碼鎖,一把插銷鎖。
而木門下麵離地麵還有七八厘米的空隙,放著一個吃過的空碗。
闕夢再度坐下,恍然,家裡確實還有一個人呢。
她正是頂替了妹妹的身份,才有機會上這大學。
在外麵,人人都喊她闕搖。
真正的闕搖卻被當成一個瘋子鎖在地下室沒有光的小房間裡。
剛關進去的時候,闕搖激烈反抗,一直在找機會跑出來,就連木門都換了兩次,直到房東因為動靜找上門來,但那時候闕搖看上去瘋瘋癲癲,頭發亂糟糟的,臉上有傷,一說話就哭,因為饑餓力氣也小,走幾步就摔在地上。
所以趙彩玲隨口糊弄道,那是精神病的小女兒,因為請不起護理,所以隻能關在家裡。
房東看了一眼戶口本和之前精神病院的住院報告,知道是親生的,就沒有多疑,反而因為同情減免了點房租。
後來,闕搖安靜下來。
或許是知道自己大哭大鬨也跑不出去了,所以每天都按時吃飯,抽空還會梳理頭發,看看以前的課本。
有一次闕夢去送飯,甚至看見闕搖在十來平的房間裡做高抬腿鍛煉身體。
她不由覺得有些好笑,都這樣了還不忘鍛煉呢。
有什麼用呢?
闕搖高中的時候裝的多辛苦,每天晚上躲在被子裡看書,考試的時候故意做錯題,在家裡唯唯諾諾從不揭穿闕夢作弊的事情,把自己的眼睛耳朵嘴巴都關閉起來,不管媽媽怎麼責罵都不反抗,就等著高考結束能夠逃離這個家。
結果,錄取通知書還是到了闕夢手上。
因此,時間一久,闕夢似乎忘了,自己還有個妹妹,一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妹妹。
闕搖是沉默孤僻的學霸,是家裡無聲的出氣筒,是地下室孤獨的影子,現在也可以是代嫁的新娘。
*
闕搖聽見外麵有動靜,知道媽媽回來了,卻沒有給她送飯,
從白天媽媽出門那頓小米粥算起,她已經將近十二小時沒吃飯了,此刻肚子空空,大腦也因為饑餓充血沒法思考,眼前一圈一圈泛著黑影。
闕搖順勢倒在木板床上休息,沒有打斷外麵兩人談心,也沒有試圖砸門鬨出些動靜,因為她知道這些動作都是沒用的,換來的隻會是一頓罵,說不定連晚飯都沒了。
有一瞬間,闕搖覺得還不如就這麼死了算了。
活在這世上真沒意思。
但是很快她又清醒過來,作孽的人都沒死,憑什麼自己這個受害者先死了,她一定要活下去,而且是好好活下去。
第一步就是爭取逃出去。
可是憑著一張戶口本,趙彩玲已經立於不敗之地,她可以調換兩姐妹身份,也可以將自己以闕夢的名義送進精神病院,即使逃出去還可以以母親的名義讓警察把自己送回來。
闕搖還記得自己在精神病院呆的那一個月,即使她不停地告訴醫生自己沒有病,卻始終無法證明自己,最後因為趙彩玲沒錢支付住院費,所以她被趕出來。
但是精神病的名頭就一直跟著自己,無論她說什麼,都會淪為瘋子的胡言亂語,旁人看趙彩玲隻會覺得她可憐,攤上這麼個女兒。
門被打開。
闕搖下意識眯了一下眼睛,即使是普通的白熾燈對她來說也算光明。
趙彩玲走了進來,手上還端著一晚白乾飯上麵蓋著一層肉菜。
闕搖沒起身,不明白這是在鬨哪一出。
趙彩玲可沒有這麼好心給自己吃肉。
“吃嗎?”碗被摔在了窗邊,晃一晃,又立穩,肉香飄過來,闕搖下意識咽了一口口水,自從被關進小房間後,她就再也沒有吃過肉。
她吃過最好的菜是在學校食堂。
趙彩玲上下打量了下闕搖,一模一樣的臉,卻是截然不同的氣質,闕搖清冷,闕夢熱情,而且闕搖更瘦一些,巴掌大小的臉,感覺就剩骨架撐著,一副虛弱的神態,但是除了特彆熟的人,外人都很難分清這兩姐妹,即使到了高中,依舊會有同學老師將兩人認錯,這也是趙彩玲大著膽子給兩姐妹換身份的原因。
她不喜歡闕搖。
雖然也是自己的女兒,但是趙彩玲生闕夢時很順利,剛到醫院就生了下來,結果卻在闕搖這裡卡住。
胎位不正,小地方醫術也不行,那年月更加沒有剖腹產這一說法,全靠產婦自己硬抗。
趙彩玲在醫院度過了她這一生最難熬的三個小時,幾度昏迷又被晃醒,才終於產下闕搖。
丈夫看見趙彩玲生下兩個女兒,頭也不回轉身就走,把趙彩玲一個人丟在醫院。
難產大出血,產後無人照顧,趙彩玲在離開醫院時就發現自己右腿出了問題,走路一瘸一拐,可是她已經沒錢去醫治,她還要回家照顧兩個小孩,丈夫不管婆婆不管自己又沒有娘家,趙彩玲咬牙硬抗,卻依舊低估了同時照顧兩個小孩的難度。
而且闕搖剛出生那陣子特彆愛哭,白天睡覺,到了夜晚就整夜整夜地哭,隻有被抱著的時候才會好一點,可是趙彩玲哪有那麼多精力去抱她,隻能將闕搖丟在一邊任由她哭泣,相對比之下闕夢就完全不同,是個天使一樣的小孩,白天玩,晚上睡覺,偶爾哭泣喝到奶水就會笑。
趙彩玲一邊抱著安靜的闕夢一邊看著躺在床上不停哭泣的闕搖,腦海中不斷盤旋著自殺的念頭,跳河喝農藥,無論是哪種死法都會比現在好。
可是大女兒這麼可愛,她舍不得。
或許這就是自己的命,注定被這一家人拖垮拖死。
她不明白,同一個肚皮裡出來的兩個小孩怎麼會差距這麼大,為什麼姐姐活潑愛笑,妹妹卻一個勁哭鬨,連帶著趙彩玲整夜都無法入睡。而且如果沒有闕搖,自己不會難產,不會大出血,不會花那麼多錢,不會因為花錢太多受丈夫辱罵,不會讓丈夫和婆婆都不得不出門打工還債,現在也不會沒人幫忙帶孩子,更加不會瘸一條腿。
直到村子裡來了四處遊行的算命先生,他一眼就指出了趙彩玲麵臨的問題,並且直言闕搖是個災星,拖累母親。
趙彩玲一聽這話,立馬頓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