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前方的佛像不是一般見過的那種麵相豐潤,端莊秀麗造型,反而偏瘦削,眼睛也比一般的佛像更為倒垂,即使做出一副悲天憫人神態,依舊因此看著有凶相,凶佛左手攤開,右手抱著一個小孩。
闕搖之前沒有細看,還以為這佛是送子觀音一類的神仙,不然怎麼會抱小孩,現在仔細再看,卻發現佛手上的小孩是殘缺的,少了右手,剩下的那隻左手緊緊握著佛掌邊緣,不像是被抱著,反而像是在努力逃脫。
但小孩的臉是模糊的,因此也看不清表情。
外麵有些小寺廟也會有這種佛像,倒不是有什麼隱喻,純粹隻是雕刻師傅技術不過關而已。
闕搖也不覺得奇怪。
——唰!
張媽的細竹棍狠狠抽在闕搖的胳膊上,“你在發什麼呆?以為和少爺睡了一覺就會成為少夫人嗎?你們等會可還要去給夫人敬茶。”
闕搖連忙低頭,不敢再看。
經文背誦一百遍之後,闕搖才被準許站起身,但是跪地太久,又沒有吃早飯,闕搖隻覺得雙腿一軟,又癱坐下去,她下意識伸手撐地,結果胳膊也疼,被竹條抽過的胳膊留下一條長長的血口,毫無支撐力。
她直接摔倒在地。
張媽在一旁冷眼旁觀,“這就站不起來了?你之前不是跪了三天都沒事嗎?”
但是闕搖真的腿軟,她隻覺得自己體力好像大不如前,精力也衰退,連日的頭疼從未消退,太陽穴像是有一百根針在紮。隻有昨晚見到那個人時,頭疼才短暫退場,緊接著到來的卻是手腳冰涼。
闕搖用唯一完好的一隻手撐住地麵,慢慢爬起來。
背後卻被人猛地推了一把,她又摔在了地上,雙腿著地,痛得表情猙獰。
長裙覆蓋之下,膝蓋已經是一片模糊的血肉。
闕搖回頭,卻發現身後空無一人,離得最近的張媽正站在門口一臉嫌棄地望著她,正在不停地陰陽怪氣,“怎麼平地也能摔跤?難道還要我來攙扶大小姐嗎?”
張媽的聲音之外,闕搖還聽見了另外一個聲音,小孩子的笑聲。
嘻嘻哈哈,就像惡作劇得逞之後的笑聲。
她以前被同村的小孩子欺負時,那些人就是這麼站在泥塘旁邊,俯視著在水塘裡掙紮爬不起來的闕搖。
不停地笑著,雙手叉腰地笑著,高高在上地笑著。
小孩子的惡無意識的,也正是因為無意識所以純粹,僅僅會因為闕搖沒家長撐腰,就成為被作弄對象。
不過沒關係,後來,闕搖把那些嘲笑過她的小孩全部按進了泥裡。
但現在的情況和當時又有所不同。
佛堂裡怎麼會出現小孩。
闕搖再次準備起身,她緩緩抬起頭,警惕望向四周,然後發現周圍的環境已經變化。
本來高高在上金光閃閃的神佛全部變成了黑色的木頭雕塑,佛堂內沒有光,隻有光的影子,佛像的表情也不再是悲憫,也是一副猙獰之相,橫眉冷目,血盆大口,右邊三隻手端著嬰兒的頭顱、心臟和小腿,左邊三之手則放著眼睛、胸膛和雙腳。
而在佛像背後還趴著很多的小孩子,正偷偷探頭出來看。
黑黑的眼睛直勾勾看著闕搖。
但是沒有一個小孩是完整的。
缺胳膊,斷腿,少了嘴巴,沒有鼻子,胸腔裡心臟倒掛在外麵。
他們笑著,跳著,在黑色猙獰的雕像旁上躥下跳,唱起歡快的歌聲,“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買藥,四兔子熬,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九兔子坐在地上哭泣來,十兔子問它為什麼哭?九兔子說,五兔子一去不回來!”
小孩跳下佛像,跑到闕搖周圍,手拉著手,邊唱邊跳。
“五兔子一去不回來……”
兩側的佛像睜開了眼睛,紅色的,像血一樣,和那晚闕搖看見的顏色一模一樣,將她拖入無儘噩夢中,逃不脫掙不開的紅色。
還在笑的小孩被蘇醒的雕塑抓住,變成了心臟、眼睛、雙腳、小腿……
他們不再笑,不再唱,成為佛手中安靜的肢體碎片。
佛像再度閉上眼睛,周圍恢複正常。
依舊是一副悲憫姿態,金光閃閃,無人知道佛像裡的汙穢。
闕搖被張媽拽起來,“哎喲,你真是大小姐!虧我還覺得你聽話。就跪這麼一小會就受不了了?你以為你是來享福的?”
“我……”闕搖終於站起了身,踉蹌跟著張媽走出佛堂,“我好像,聽見了……”
“聽見了什麼?”張媽警覺,按理來說闕搖應該什麼都不知道,就這樣一無所知地溫順地走向死亡。她不過是一個普通人,又怎麼會了解換命之術的偉大!外麵的人腦子都被知識汙染了,即使將真相擺在他們麵前,也不會發現。
闕搖閉嘴,她剛剛在想一個問題,為什麼同樣和自己站在佛堂的張媽看不見這一切?是提示,是隱喻,還是隻落在自己一人頭上的厄運?
但作為在宋家幾十年的張媽,一定比自己更清楚佛堂的奇怪之處。
佛堂可怕,人心更可怕。
闕搖笑著搖搖頭,隨便找了話題糊弄過去,“我剛剛好像聽見了兔子的叫聲。”
“兔子的叫聲?我看你真是傻了,兔子怎麼會叫?兔子到死都隻會沉默。”
其實不是。
兔子是會叫的。
哪怕是最溫順的食草動物,處於食物鏈底端,無論什麼動物都能過來吃一口的弱小物種,依舊會為了活下去奮力掙紮。
在痛苦時,即使是沒有聲帶依舊會用力嘶吼發出淒厲的叫聲。
但是闕搖不會反駁張媽,她依舊溫和笑著,就像一隻瑟縮的兔子,天真無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