闕搖跟著張媽離開佛堂。
在宋家,她其實並沒有太多表達自己情緒的機會,這裡也不需要她表達自己的情緒。
闕搖隻需要扮演一個木偶,嚴格按照規矩每日祈福用餐伺候宋慶,她在想什麼,她在乾什麼,都不重要。
就像此刻,闕搖跟在張媽身後,走過彎曲的回廊,回到住處。
宋家送過來的衣服和規矩一樣繁瑣,闕搖走路時總覺得肩頭沉重,像有人在往下壓,因此走得很慢,小步小步,轉過第八個彎時,闕搖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她雖然記不住路,卻大概數過路上的拐角。
來時,隻轉了七個彎。
回去時,卻經過八個彎。
難道還有兩條路嗎?
可是周圍一模一樣的建築讓闕搖分不清方向,她抬起頭看見太陽,和清晨不同,此刻的太陽已經升到高點,光卻淡下來,仿佛被什麼擋住了,霧蒙蒙一層,照不進院子。
是即使站在太陽底下也感受不到陽光的昏暗。
倒是能很清楚感覺到周圍的潮氣,明明沒有水,苔蘚卻順著牆縫一路在爬,將牆麵底部都染成了深綠色,一腳踩上去,就能擠出一大灘水來。
宋家的下人已經提前進屋,將倒塌的帷幔收拾好。
宋慶坐在床上,慢條斯理穿衣服。
他習慣被人伺候,被幾個人圍著,也不覺得局促,反而抬頭看向站在門外的闕搖。
明亮的眼神裡沒有一絲怯懦。
不是宋慶。
闕搖知道,影子又占據了宋慶的身體,木偶在台上唱戲,操控的人卻隱匿在背後。
他是誰,又想乾什麼?
闕搖愣愣站在門邊,第一次陷入迷茫之中,她以前無論陷入什麼樣的困境之中都從未放棄過自救,但是在這裡,她的堅持還有用嗎?
昨晚和今早發生的事情已經超出闕搖的想象,她好像第一次睜開眼,看見世界的另一麵。
那些學來的知識,那些固執的堅持,在宋家全部都沒有用。
就像掉入沼澤之中,越是掙紮越是深陷。
闕搖忽然覺得喘不過氣來。
“窗玻璃壞了。”黑影忽然開口,雖然極力模仿宋慶的聲音,但是闕搖依舊聽出了一點不同,雖然是富二代,宋慶的聲音卻總是帶著一股不自信,又因為想要掩蓋這股不自信所以生出一種驕橫來,但是黑影的聲音不同,更乾脆更堅定,不容反駁。
張媽下意識開口,“修玻璃的人馬上就會來。”
田薇不在的時候,由張媽負責宋家所有的事情,她就是宅院裡的大管家。
可是黑影並不滿意,“修好之後呢?繼續壞一次?”
“自然不會。”
“我不喜歡被監視。”
“這是夫人的……”
宋慶已經穿好衣服走到張媽身邊,他依舊沒有看站在門邊的兩個人,隻是自顧自說著,仿佛一切都理所應當按照他的安排而定,“那是她安排你趴在窗玻璃上看嗎?下次,你是不是要趴在床底?”
“我不會……”
“那就去修好窗子,還有,我討厭彆人不經過我同意動我的東西。”黑影的視線落在闕搖受傷的手上。
挺長一條血痕,可是所有看見它的人都視若無睹,隻有影子看見了。
闕搖有些驚訝,昨晚,也是黑影看見自己被勒傷的手掌。
黑影已經大步離開院子。
闕搖連忙跟上去。
她可沒有忘記,今天早上的主要任務是去給田薇敬茶。
這是認路的好機會,闕搖熄滅的信心又重新燃起來,她不會放棄逃跑的機會,而且從黑影的話裡可以聽出來,昨晚站在門外的是張媽。
所以紙人也是她操控的嗎?
雖然有些超出常識,但是有了解釋之後,恐懼頓時消散大半。
闕搖終於冷靜下來。
“你究竟是誰?”闕搖靠近黑影,悄悄問道,站在黑影身邊的時候,她依舊感覺到冷,不是物理層麵的冷,而是心理層麵,明明溫度沒有任何變化,卻下意識縮起身體,攏起雙手。
“你覺得我是誰,我就是誰。”
一個不算回答的回答。
闕搖知道,自己問不出來任何信息,是她太天真了,僅憑著黑影流露出來的一點善意,就以為他可以信任。
沒有人會告訴她真相的。
就像小時候掉入水中,周圍所有人都在大聲嘲笑,岸上黑影重重,有著一樣冷漠的臉。
闕搖隻能依靠自己。
*
在進入廳堂的瞬間,闕搖就咳嗽起來。
濃重的檀香味,在進門的一瞬間就順著呼吸道衝到顱內。
屋子正前方放著一尊黑佛,雙眼緊閉,做出拈花姿勢,在黑佛麵前嫋嫋青煙直上,香火正旺。
而田薇站在黑佛的影子裡,和周圍環境融為一體。
闕搖實在不習慣檀香的味道,僅僅是佛像前燃燒的那點香燭不足以產生這麼濃烈的氣息,和香火旺盛的寺廟有得一拚。
但是現在不適合咳嗽。
闕搖忍了又忍,最後才終於平複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