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斜照下,魏留的眉眼口鼻越顯硬朗冷肅,下巴處有一圈青色的胡茬,看上去便如他的人一般堅硬。極薄的玄色衣料,同色係的發帶,一頭烏發規規矩矩地散在背後,紋絲不亂。
華采幽猛然驚覺,自己實在是太過放肆了。一個握有絕對生殺大權的人,即便由於一時興起或者是彆的什麼目的而和顏悅色甚至放低身段,都隻不過是暫時的。如果因此就得意忘形,當真以為自己有了資格可以與其肆意談笑乃至於還敢使小性子發脾氣,那都是不折不扣的找死行為。
雖然她的確是對莫名其妙病了這一場心有不忿,但依了她素來的性子,倒也根本不至於會如此的惱怒,給人難堪。之所以會這樣,究其根本還是因為柳音,那個被三品大員糟踐的樂師,那個一身潔白的男子,那個即便死了還要承受非議懷疑被再三調查不肯放過的人……
“我也知道自己這樣很沒道理,隻不過心裡不知為什麼總覺得有些憋悶……”華采幽於是立馬調整心態放軟態度,麵上還帶了幾分淒楚,讓大病初愈麵容憔悴的她竟平添了些許的柔弱可憐:“就當是我依然高燒未退的胡言亂語吧,你千萬彆和我一般計較。”
魏留見她這副模樣,便也收斂了適才的不悅之色,語氣平淡如水:“你是因為馬武,所以才會對官府中人有了成見,尤其麵對我這個此地最大的官兒,更加不由自主便帶了抵觸情緒,是不是?”
華采幽心不在焉撥弄杯蓋的手指忍不住微微一抖,暗自吸了口氣,方苦笑著開口:“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的眼睛。”
“這就是所謂的害群之馬一個老鼠壞了一鍋湯吧?”魏留搖了搖頭:“馬武做出這等醜事,的確該死。他也確實死了,官府也並沒有包庇。而且,他的身後名一片狼藉,順帶著官府的顏麵儘失,難道,這些還不夠償一個小小樂師的命嗎?”
說到最後,他語聲下沉尾音卻是一揚,麵上無甚表情眼中卻深不見底,於是華采幽的手又抖了兩抖。
她垂了眼簾沒有做聲,魏留便也不再繼續,端茶抿了一口,放下起身:“總而言之,此事已經了結。你好好調理身子,過幾天我再來看你。”
說罷,也不管華采幽的驚訝,瀟灑灑揚長而去。
望著那個高大挺拔的背影轉瞬消失不見,華采幽抱著腦袋□□:“有沒有搞錯?還來?!”
‘大園’因為在之前常年閒置,所以沒有固定的下人,華采幽入住後,才從彆的園子臨時抽調了幾個丫鬟小廝老媽子過來照應。
她生性自由獨立,打小在鏢局又都是跟著師兄弟們一處吃住,慣於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即便後來到了蕭家也堅持大多親曆親為,讓滿院子的仆從無可奈何。為了這個,蕭莫豫沒少皺眉頭,認為她壞了府裡的規矩,不過礙著蕭沛對她的寵愛縱容才沒有妄圖去乾涉。
如今‘大園’裡的一乾人等清閒得很,每日裡東逛西竄神龍見首不見尾。而這個園子雖然地處全樓的中心位置,但相較於姑娘們的住處明顯冷清得不像話,客人都是有眼力勁兒的,既然是來找樂子自當哪裡熱鬨往哪裡鑽。
所以魏留飄飄的來又飄飄的去,除了華采幽連個鬼也沒碰到。
但是,裘先生卻知道他來過了。
魏留前腳走,裘先生後腳就晃了進來,順手拍了拍半死不活的華采幽的後腦勺:“他怎麼你了?”
“乾嘛隻能是他怎麼了我,就不能是我怎麼了他?”
“因為胳膊擰不過大腿民不與官鬥,所以你隻能乖乖的被怎麼,而完全沒希望去怎麼。”
“……你平時就是用這種欠死的口氣在外麵跟彆人打交道的?”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乃是我這行的基本技能。”
“……我好歹也是你老板,居然罵我是鬼?!”
裘先生大袖一甩,坐下笑道:“看來城主大人很關心你呀,丟下幾個隨從自個兒跑來私會美人。”
“私會你個頭!不過看在你叫我美人的份上就不與你計較了。”華采幽用手撐著臉斜靠在桌邊:“他們還在查那件事兒呢?有完沒完啊,死都死了……”
“畢竟是個官府大員,總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哪裡不明不白了?難道還想查出個為國捐軀的結果不成?再說了,查案自有公門捕快,何勞他城主大人親自出馬?依我看,根本就是借查案之名,行風流之實!哦對了,他們在這裡的開銷沒賴賬吧?”
裘先生不由的笑出聲來:“這世上有兩種錢最不能賴,一個是死人的錢,還有一個就是喝花酒的錢。放心吧,都是現結的。”
“那就好……”華采幽有些心思不寧地歎了口氣:“我覺得,他好像知道是我們在暗中對付那個姓馬的死鬼,而且,還很不高興的樣子。”
“知道是正常的,不高興也是正常的。倘若對此一無所知,或者對咱們的做法毫不在意,這位新任城主未免就太糊塗了。畢竟,事涉官府的臉麵,而‘銷金樓’這次也委實太過張揚了些。”
“那會不會有什麼問題啊?”華采幽頓時很是自責:“都怪我,非要逞一時意氣,萬一因此而連累‘銷金樓’遭到猜忌打壓的話,那我可就罪過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