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留像是並不意外,隻是有些無奈地歎息:“阿采……”
“我其實早就猜到了,不過是一直不敢承認而已。”華采幽偏轉了頭,望著傘外的風雪:“蕭莫豫起初是受太子所托,來看一眼那個曾經歡好一月的女子。卻不料,竟發現她已經生下了太子的骨肉。我記得你曾經說過,太子所有的兒子均已夭折,想來不是意外那麼簡單。皇家的子嗣有多重要,毋庸多言。身為儲君,卻一直無後,無疑是奪嫡中一個最大的軟肋。據我所知,當今天子年邁體弱,恐怕大行之日並不久遠。所以,對太子而言,憶兒簡直是老天爺賜下的救命稻草殺手鐧。為了避免出現之前的慘劇,在沒有萬全的部署之前,決不能讓彆人知道憶兒的身份。於是蕭莫豫便留了下來,奉命暗中保護雲舒母子,順便,封樁銷金樓’所有知情者的口。否則,若果真隻是一個京中舊友的孩子,又何須動用到神秘的暗衛?”
停頓了片刻,像是在積攢力氣,再度開口時,聲音中還是帶了絲絲顫抖:“而既然是太子的後人皇家的血脈,其母即便不是高貴的豪門閨秀,至少也要身家清白,萬萬不能是風塵中的女人。所以雲舒的存在,是個禍患。想必,太子早已安排好了一個有著合適身份的親娘給憶兒,不出名不顯眼,有戶籍可查,卻已然亡故,大概碰巧還沒有任何親人。蕭莫豫在機緣巧合之下收留了憶兒,並做了他的乾爹,日後也同樣會在機緣巧合之下與太子來個父子相認,給對手帶來措手不及的一擊。
將來太子繼位,憶兒至不濟也是個王爺。就算號稱沒有參與奪嫡之爭,無法論功行賞,但蕭家卻已然能夠保得百年富貴。退一萬步來說,即便太子失敗,三皇子也沒有任何把柄能對蕭家不利。總而言之,蕭莫豫此行,隻賺不賠。隻可憐了雲舒,不得不死。”
魏留稍稍前傾了身子,將與華采幽之間的空隙壓縮到最小,似乎是想要借此舉把自身的熱量傳給她,讓她可以暖和一些:“阿采,我知道你總有一天會猜出憶兒的真正身份,卻沒想到,你竟能看得如此透徹。”
“連你都不能說的人,這天底下又有幾個呢?……蕭莫豫定然早就告訴雲舒,她一直苦等的那個人是誰,否則,以雲舒向來的傲氣,何至於要抱著憶兒給他下跪?想必那個時候,他們就已經達成了協議,讓蕭莫豫收憶兒為義子。可笑我還一度以為,他全是為了我……”
華采幽自嘲地笑了笑,抽抽鼻子:“也許,他的確為雲舒安排了退路,的確沒想讓雲舒去死。但無論如何,雲舒還是死了。癡心等候的男人,不僅不能完成誓言,不僅這一生再也無法相聚,而且,還根本就覺得她的存在是自己的恥辱,是通往權力顛峰的絆腳石。做為一個女人,她的心已成灰。而做為一個母親,她則願意付出一切,隻為了給兒子爭得一個前程似錦,不惜,以自己的骨血為兒子鋪平未來的路……這些,蕭莫豫也許不懂……他也許不懂,在說出憶兒生父是誰的那一刻,就已經斷絕了雲舒的生機。可是,他那樣了解人心看透世事,難道真的……不懂……”
魏留抬手搭在她的肩頭,向下按了按,聲音不高,卻沉穩有力:“蕭兄行事向來光明磊落,即便當真做了什麼,也必有苦衷。”
華采幽輕輕笑了起來,笑出了兩行淚珠,卻在落地前被寒風吹散:“你不用為他開脫,也開脫不了。這幾個月以來,我越來越了解他,也越來越明白他身上的擔子。想要支撐起諾大的蕭家,本來就有很多的無可奈何很多的不得不為。我已經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樣,隻顧著自己的堅持。所以,這次我才會急著出麵,逼死了薛凝。畢竟是他的宗親,畢竟對他一往情深,我不想他為難,不想在他的重重負累上再加一層。”
深深吸了一口氣:“既然無法保持最初的潔白,那麼我願意跟他一起,變灰變黑。”
魏留的瞳孔猛然一縮,緩緩收回放在她肩頭的手,握拳,攏於袖中,視線自她滿是決然的臉上移開,最終落在她發間的‘血玉簪’上:“既然無怨無悔,又為何難過?”
華采幽擦去腮邊的淚痕:“我怕他會把我推開,因為,我失去了原本的顏色。”
“他若果真這樣做,還值得你為他付出,為他傷心麼?”
“話雖如此……”
“阿采,倘若你已經做了選擇,就不要,也不能再畏懼退縮。”魏留下頜的棱角,此時顯得越發分明,就如他昂然挺拔的身姿,充滿了讓人信服的力度:“你說的沒錯,這一切,也許隻是一個開始。據我所知,太子很可能已經無法再有子嗣,也就意味著,憶兒是他唯一的希望。還有,我前兩日剛剛接到的京中傳來的線報,杜絕了數十年的巫蠱之術眼下正在皇族中悄然蔓延……”
華采幽失聲:“巫蠱?”
“對。其中有一種,極為難練卻也最為陰毒。是用人來做飼主,給血緣親屬下蠱。一旦成功,則飼主和被下蠱者就相當於有了生死契約。隻要飼主身亡,則蠱毒就會發作,被下蠱者不出一個月,必死無疑。薛姑娘此行,最大的可能性,便是受三皇子的指派,來把憶兒變成飼主,從而神不知鬼不覺的害死太子。就算日後真的追究起來,罪魁禍首是蕭兄的表妹,到時,整個蕭家都無法幸免,可謂一舉多得。幸好,憶兒有巒來大師和高粱地這樣的絕頂高手保護,讓她無從下手。想必正是因為這個,他們才會等不及而兵行險著。”
華采幽隻覺渾身又被那種無可言喻的冷所緊緊包圍:“一定……要是直係血親麼?”
“非直係好像也可以,不過,大概效果應該會差一些。比如死期會拖長,但相應的,反噬力度會增加,所受的苦楚也就大很多……”魏留解釋了兩句,才發現不對勁,忙扶住抖得不像話的華采幽:“阿采你怎麼了,很冷嗎?”
“常離……”華采幽的上下兩排牙齒開始忍不住的打架:“沒救了麼?中了這種蠱真的沒救了麼?”
魏留眸色一斂,旋即放鬆了表情:“天下萬物相生相克,沒有治不好的病也沒有解不了的毒,巫蠱之術也是一樣。”
華采幽頓時像抓著救命稻草一樣死死抓住他的小臂:“那你幫我查查,如何救!”
“為什麼?是你認識的人中了蠱,還是你……”
“沒有沒有沒有!我……我隻是好奇……”
“好。”魏留溫暖的掌心輕輕覆著華采幽冰冷的手背:“我說過,凡是你想要做的,我都會幫你辦到。”
“謝謝你……”華采幽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氣一般,軟軟地靠在他的胸前,用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喃喃:“肯定是我多想了……她既然愛他,又如何忍心傷他……可是,柳音又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不敢告訴我巫蠱之術的實情……”
魏留一手撐傘,一手緊緊攬著她,額前有幾縷黑發被狂風吹散,搭在眼前,掩住了幽深的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