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莫豫怔了一下,旋即探手扶住開始有些歪倒不穩的杏兒,輕聲笑道:“你醉了。”
“胡說,我才沒有醉!”杏兒圓睜杏眼,抓住他的手臂,整個人前傾,昂起腦袋,不依不饒地重複:“我要你娶我,聽見沒有?”
“聽是聽見了。”蕭莫豫清咳一聲,端正了神色:“可此乃人生大事,需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私下說定的不能算數。所以,我現在的回答根本做不得準。”
“你的意思是,要我爹親自上門來提親嗎?”
“我的意思是,你現在乖乖去睡覺,待到明早睡醒後,再來找我。”
杏兒此刻雖頭腦昏沉,神智卻依然清醒,聞得這種擺明了是敷衍的話語頓時便惱了,兩手撐在蕭莫豫的胸前用勁往後一推:“我是跟你說認真的,你卻隻當我是在開玩笑!”
她的武功本就不弱,加上酒意上湧控製不了力道,一推之下竟讓蕭莫豫踉蹌倒跌了幾大步,眼見便要撞上一處凸起的木樁。
虧得一直淡定圍觀的華采幽反應夠快,關鍵時刻拉了他一把。
“小心你的後腰又報廢了。”
“還好這次沒有傷到後腰。”
下意識的兩句話,脫口而出,異口同聲。
蕭莫豫先是一呆,繼而一思量,狐疑著問道:“怎麼我的後腰的確曾經受過傷麼?夫人……莫非知道此事?”
華采幽低頭看著與他交相緊握的那隻手,低聲喃喃:“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什麼?”
“我是說,男人的後腰脆弱得很,有幾個是完好無損的?比如偶爾會跟青樓的假山石或者姑娘房中的桌椅板凳什麼的親密接觸一下。”
蕭莫豫被華采幽突然仰起臉時的猥瑣笑容弄得又是一呆,然而奇怪的是,對這種大為露骨的話,向來端方的他居然絲毫也不覺得有何不妥更無半點排斥。
好像對他而言,青樓其實是一個很熟悉的地方,那裡的燈紅酒綠絲竹喧囂,那裡的姑娘們管事的,還有……
“應該是在……老鴇的房中……”
華采幽的手猛地一抖,急切的想要在越來越濃重的暮色中看清茫然自語的蕭莫豫的表情,可未容分辨,便被衝過來的杏兒所打斷。
“滿嘴青樓啊姑娘啊什麼的,你羞不羞?”杏兒狠狠把兩人的手分開,一張粉白小臉不知是因為酒氣還是因為憤怒而紅了個透亮:“離我巷哥哥遠點兒,不許你把他帶壞了!”
華采幽眉目一凜,旋即笑嘻嘻地擺出一副諄諄教誨的架勢:“小丫頭,你知不知道青樓給咱們國家的稅收做出了多大的貢獻?姑娘們又為維護社會和諧穩定以及文化傳播事業出了多少力?不要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小小年紀就習慣於帶著世俗的偏見去看事情。還有啊,我現如今是奉旨開青樓,有皇帝頒下的匾額掛在門楣,乃是天底下最光明正大的買賣,懂嗎?”
一番話,把杏兒的酒意說跑了三分,腦子卻糊塗了七分:“你怎麼是開青樓的?你不是蕭……”
見她想起了什麼似的連忙把嘴閉起來,華采幽已經了然,卻並不說破,而是故作疑惑:“對了,你到底還跟不跟我拚酒了?”
杏兒於是也想起了初衷:“當然拚了!”
“可是,你一共就帶來兩壇,你自己先喝了一壇,如果我把剩下的這壇喝了卻也跟你一樣沒有醉,那咱倆豈非分不了輸贏?”
“……好像是哎……”
華采幽非常嚴肅地繼續忽悠麵現苦惱之色的杏兒:“所以啊,鑒於你我都是酒中豪傑,我認為,應該再去弄個三五壇過來才行,你覺得呢?”
“有道理……”
“趁著天還沒完全黑趕緊去弄吧,我在這兒等著與你一較高下。”
“噢……”
杏兒撓撓頭,暈暈乎乎的走了。
蕭莫豫終是再也憋不住,笑出聲來。
“這丫頭遇到了夫人,哪裡來的勝算?”
華采幽狀似不經意地問了句:“你是想讓我輸,還是想讓我贏?”
蕭莫豫將那壇酒抱入廚間放好,拍拍手緩步踱出來:“她小孩子心性,我們沒必要陪著一起瘋。”
這句話不僅避重就輕,而且聽似奚落,實則含著憐惜回護之意,華采幽斜於是撇撇嘴斜睨著他:“你好像應該謝謝我,幫你解了圍吧?”
“多謝。”
暮靄沉沉,炊煙嫋嫋。
看著麵前這個半真半假笑著向自己作揖的人,華采幽暗自握了握拳,聲音如常甚至還帶著促狹:“明天她爹若果真上門提親,我是不是還趕得及喝杯喜酒?”
蕭莫豫略一頓,直起身:“夫人說笑了。”
“怎麼是說笑呢?這般可愛的姑娘,你難道不喜歡?”
“喜歡。”
華采幽咬了咬牙,活動了一下有些抽搐的麵部神經:“喜歡就娶了做媳婦唄!”
“有很多人很可愛,我都很喜歡。”
“你想告訴我,你是一個花心大羅卜?”
蕭莫豫莞爾失笑:“我是想說,喜歡並不等於愛。另外,夫人的話語有的時候委實與這身裝束和氣質不大一致。”
華采幽的麵部神經頓時不再抽搐了,開始笑著閒聊:“從我的外表來看,你覺得我是做什麼的?”
“出身世家大宅,執一門興衰。”
“那麼,從我的言行來看呢?”
“行走江湖,市井留蹤。”
“都對,厲害!”
“能將兩種截然不同的經曆融於一身,夫人真是頗具傳奇色彩。”
華采幽非常謙虛地擺擺手:“其實也沒什麼,不過就是不高興做豪門媳婦自己休了自己,然後當了一段時間的青樓老鴇又把自己重新給嫁了回去而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哈~”
“…………”
蕭莫豫啞然,心中卻莫名一動。
青樓,老鴇,還有手上殘留的感覺,很奇怪……
華采幽則背著手,歪頭借初升的月色打量著青衫長立的俊逸男子:“接下來,換我給你瞧瞧。你的外表和言行倒是一致,斯文儒雅溫潤謙和,擅詩詞歌賦,喜琴棋書畫。性情包容,心境平和,無意爭鬥,極易滿足。”
蕭莫豫頷首:“夫人果有識人之能。”
“不過……”華采幽的話鋒一轉:“剛剛我摸到你的指間有薄繭,這明顯不是勞作所致,而你平日裡應當也不會長時間執筆……”
“夫人的意思是,我曾經做的是案頭營生?”
“你的這身修養氣度,絕非尋常文吏,更非寒窗書生。再結合你有武功根基,待人接物言行舉止隱隱然有大家風範,雖謙和有禮卻不卑不亢甚至不經意便偶有淩厲迫人之感。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你當為世家子弟,且已然獨掌門庭。”
蕭莫豫眉梢輕輕一揚:“若真如夫人所言,一個世家大族豈會對堂堂掌家之人的失蹤不聞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