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蕭莫豫沒有回答,由於一個輪椅的橫空出世。
華采幽看著坐在輪椅上的人以及麵無表情在後麵推著輪椅的高粱地,很是吃驚。因為杏兒喚了一聲‘爹’,蕭莫豫喊了一聲‘盟主’。
鼎鼎大名讓黑白兩道敬畏不已的‘血玉盟’盟主,居然是個雙腿殘疾之輩。
當視線最終落在那人臉上的時候,華采幽不禁大為感慨——好一個身殘誌堅的美大叔!
那一襲的白衣勝雪,那一身的傲骨清風,那一臉的病容倦倦,那如畫的眉眼清冷的神色,就連撐著額角露出的半截手腕都在星月光輝下散發著無暇的聖潔光芒……
“蕭掌門,久仰。”
聲音既輕且柔,帶著幾分慵懶幾分淡然還有幾分厭怠,卻絲毫不會讓人覺得無禮,隻會忍不住的心生憐惜,恨不能衝過去將其擁入懷中好好撫慰一番……
華采幽抬眼看了看黑咕隆咚的蒼天,勉強壓下不由自主湧動的母愛……或者是不合時宜澎湃的色心悍不畏死膨脹的色膽……
端正了態度,肅然斂衽道:“承盟主多次出手相救,蕭華氏在此謝過。”
“用不著謝我,反正也不是我出的手。”
華采幽怔了一怔,旋即從善如流的笑著對高粱地致意:“那麼,就多謝高少俠了。”
高粱地繼續僵著一張臉扮萬年不化的冰山。
男子於是風情萬種地揮揮手:“我們隻是散步路過而已,你們繼續。”
高粱地冷聲:“你這也叫散步。”
“還不是為了遛你。”
“……我又不是狗!”
“乖啦乖啦,回去再撒嬌。”
“…………”
見他要走,杏兒連忙撲過去抱住:“爹,我要嫁給巷哥哥,他說需要你親自跟他提親才行,你現在就跟他提!”
蕭莫豫尷尬:“這其中有些誤會……”
“有什麼誤會?你不就是這麼說的?不許耍賴!”
“杏兒,此事非同兒戲,不要使小性子。”
“究竟要我說多少遍你才相信我是認真的?我不管,我就要嫁給你,總之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兩人正你一言我一語的不可開交,忽聽那輪椅上的人意興闌珊說了句:“這是你們倆的事兒,商量好了之後再來找我。”
華采幽頓時大為敬佩:“盟主不受世俗立法的拘束,鼓勵女兒去追求自己喜歡的男人,果然夠開明!”
高粱地冷冷哼了一聲又冷冷說了一個字:“懶!”
“還是乖徒弟了解為師。”白衣男子慈愛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讚許:“蕭掌門說的那一長串跟我沒什麼關係,我隻是懶得管那麼多罷了。”
蕭莫豫歎了口氣:“看來,盟主想必也懶得管那壇‘天山雪釀’了。”
“你是怎麼知道的?”男子聞言猛地坐直,一掃之前的病弱之態,迷霧一樣的眼睛頓時精光四射,鼻子略一聳動,大驚失色,一把揪住正想偷偷溜走的杏兒的後衣領:“臭丫頭!你又偷老子的酒!說,喝了多少?!”
華采幽好心的代為回答:“不多,才一壇而已。”
“一壇?!而已?!”男子一聲慘叫,適才超凡脫俗的仙人風采蕩然無存:“我跟那天山老怪打了整整七日七夜打得差點脫力而亡才贏來的兩壇極品佳釀,就這麼一轉眼的功夫便被你乾掉了一半!”
蕭莫豫神情悠然:“剩下的一壇我本打算今天晚上用來款待蕭夫人的……”
華采幽一唱一和:“如此,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杏兒拚命掙紮:“爹,你不能為了一壇酒而出賣你的親生閨女!”
高粱地冷笑:“為了那壇酒,他出賣自己都沒問題。”
男子點點頭:“乖徒弟,為師真沒白白疼你。”
華采幽趕緊提出了誠懇的建議:“盟主若是要出賣自己,請千萬記得到‘銷金窟’來,價錢方麵保證從優。其實,有不少客人喜歡身體帶點兒缺憾的,稱之為殘缺美。”
男子疑惑:“缺憾?殘缺?我?”
高粱地再度冷笑:“師父的腦子不健全,人家一眼就看出來了。”
蕭莫豫無奈撫額:“應該是輪椅的問題吧?”
華采幽納悶:“莫非我說錯什麼了?”
被按著動彈不得的杏兒忽然張口狠狠咬在了自己親爹的大腿上,隻聽一聲痛呼,但見一道白色驚鴻,輪椅眨眼間空空如也。
三丈之外則衣袂飄飄的站著一個中年男子,烏發垂順長及腰際,麵如冠玉唇豔若滴,美若嫡仙風華絕代。
華采幽瞠目結舌:“原來盟主你……不是殘疾啊……”
“我隻是懶得走路!”男子這會兒的聲音已再沒了絲毫的慵懶倦怠,透著一股氣急敗壞的火藥味:“臭丫頭,回去再跟你算帳!”又轉而對照舊氣定神閒的蕭莫豫道:“死巷,要怎麼樣才肯把酒還給我?”
“很簡單,我希望日後能繼續同盟主執平輩之禮。”
“成交!我才不想有個壞男人做女婿,因為我是個好男人!”
杏兒大哭:“那爹就去做壞男人!”
高粱地冷嗤:“他不是好男人,他是懶男人,隻不過是懶得跟除了師娘之外的女人睡覺而已。”
杏兒呆了一下,繼續大哭:“我這就去讓莫姐姐嫁給爹,讓爹做一個勤快的壞男人!”
男子頓時駭然至極麵無人色,追著邊哭邊跑的杏兒而去。
高粱地幸災樂禍的哼哼兩聲,然後推著已經空了的輪椅四平八穩的離開了,留下一片冰寒之氣。
華采幽忍不住縮縮脖子:“這個世界可算清靜了。”
蕭莫豫笑了笑,不語。
夜色已深,曠野風疾。
在經曆了之前那一團混亂的熱鬨之後,眼下的無言顯得格外刺耳,刺目,刺心。
默然良久,華采幽方憋出一句:“哎呀,我今天晚上住哪兒?”
蕭莫豫愣住。
華采幽很純良地看著他:“好像隻有去你那裡借宿了,放心,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蕭莫豫繼續愣。
華采幽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我倒是不介意你對我怎麼樣。”
蕭莫豫終於失笑:“夫人……”似覺再這樣稱呼有些不妥,於是一頓。
“你以前,都叫我油菜花。”
“油菜花……”蕭莫豫舉目望向遠處的田野,神色有恍然也有了悟:“那麼,你是如何喚我的?”
華采幽的聲音很輕,像是唯恐稍一大聲,眼前的人便會如同千百次夢中的那樣,消失不見:“小墨魚。”
蕭莫豫收回目光,唇角向上勾起:“我們之間的稱呼,很有趣。”
“這是你我第一次見麵時,給彼此取下的名字。一喊,就是十餘年。”
“我們是青梅竹馬?”
“準確的說,是指腹為婚。”
“我們的過去是怎樣的?”
“我十歲時父母雙亡去了你家,十六歲嫁你為妻,十七歲休了自己,十八歲再度做了你的新娘,十九歲為你生下一雙兒女,二十歲做了蕭家的代掌門,二十二歲重新找到了你。”
“你說得真簡單……”蕭莫豫輕輕一歎,稍稍側身擋去如刀的寒風,又問:“我們為什麼會分開?”
“因為你中了蠱毒,忘了過去。”華采幽凝視著這個雖言笑淡淡卻總在不經意間流露出關切的容顏,看著這個無論何時何地在何種情況下都會不由自主為她遮風擋雨的胸膛,隻覺喉嚨裡像是有火在燒,嗓音乾啞得越加厲害:“因為我一直猜你疑你不信你,令你終於心灰意冷疲憊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