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陵老祖魏無羨身死魂消的消息傳遍整個姑蘇的時候,藍忘機背上的傷口已經開始第三遍結痂。
縱然數十道戒鞭打在身上,威力之大足以震顫靈脈,傷及五臟六腑,但要是僅提那些在皮肉上造成的傷口,對於藍忘機這樣體魄強健的修士來說其實算不得什麼,安心靜養的話月餘就可恢複。然而他一旦可以下床,就堅持著恢複了平日作息。藍家長輩將他禁足在靜室,他便終日在靜室思過,讀書,練琴,甚至偶爾還會練習劍法。
他的靈脈被嚴重損傷,周身筋骨皆是難以活動,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針尖上。奈何如此,他還是堅持了下來。難以行走,那就一步一步慢慢走;難以活動,那就一點一點慢慢動。血從滿背的傷口裡湧出,浸透了雪白的衣衫,把它們染得如同不夜天那日一般殷紅。
藍曦臣來看過他幾次,見他這般折磨自己,實在心疼不已。隻是,對上他那張同平日裡一般冷靜的麵龐,千言萬語滑到嘴邊終是落成無奈的一句話。
“忘機,你這又是何苦。”
藍忘機也不知為何如此。他像在懲罰自己一般,任四肢百骸都被痛苦淹沒,又仿佛自欺欺人這痛苦能靜下他一顆躁動的心。
明明心裡有一個聲音不停地告訴他,自己應當安心靜養,儘快恢複,才能去保護那個人。但這個聲音終究抵不過他身為藍家弟子的那一麵帶給他的無儘的自責與愧疚。
縱然□□有萬般疼痛,又哪裡比得上那如同鐵烙一般燙在他心上的炙熱。
於是,魏無羨身死一事,藍家長輩們心照不宣地沒有告訴藍忘機。
但天底下哪會有不透風的牆。遑論這消息本身就如同一把大火,飛速蔓延了整個姑蘇,又燒到了雲深不知處的院牆外,最後星星點點地飄了進去。
一日,兩個剛下了早課的藍家小輩正巧路過了靜室的院牆外。平日裡掌罰的含光君已經閉關三個月,這著實讓雲深不知處的氣氛活躍了不少。而此時,這兩個小輩也大著膽子沒顧家規,邊走邊閒聊起來。
“你聽說了沒?昨日四師叔回來了。”
“四師叔?是跟著去亂葬崗除惡的那個?”
“就是他。不過……唉,跟他一起去的幾個師兄,好像都折在了亂葬崗。”
“師兄們為鏟除惡徒獻出生命,實乃我輩楷模。”
“不錯!但我還是覺得,就這麼讓魏無羨死在亂葬崗了,實在太便宜他了。他手上那麼多人命……”
這少年還正滔滔不絕地說著,突然被同伴狠狠拽了一把。他正要責問,卻聽得他旁邊的人驚訝道:“含,含光君!”
他聞言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待勉力站穩身形,他順著同伴的目光看過去,隻見那白衣如雪站在他們前方不遠處的,可不就是傳聞正在閉關的含光君藍忘機。
藍忘機站在他們身前,麵色卻是比他一塵不染的衣袍還要白上三分。少年見他緩緩走過來,隻覺天靈蓋白光乍現,差點暈過去。
“你們……方才在說什麼?”
“對不起,含光君!我們知錯了!”兩個少年嚇得雙腿打顫,深深地低下頭去不敢看他。
“我問你們在說什麼!”藍忘機的聲音竟是少見的染上了一層怒色。
那說話的少年見藍忘機如此生氣,更是嚇得不敢言語。他的同伴反倒是敏銳地覺出藍忘機那一股怒氣並不是衝著他們來的,趕緊將魏無羨搬出來頂槍口:“我們,我們在說,四師叔帶去的師兄們雖死於亂葬崗一役,但鏟除夷陵老祖魏無羨有功,實在是……”
“夠了。”藍忘機不等他說完就打斷了他,眉毛緊緊地蹙了起來。兩名藍家少年竟從他那雙向來無悲無喜的眼睛裡看到了莫大的悲意。
難道……那些師兄裡有含光君看重的人……?
他們還在愣愣出神的時候,那讓他們又敬又怕的含光君卻已遠遠走得沒影了。
藍忘機在雲深不知處的山門前被攔了下來。
擋住他去路的正是他的兄長藍曦臣。藍曦臣看向弟弟的那雙眼裡全然沒有平日如春風一般的和煦,滿目儘是一片擔憂神色。
藍忘機麵色蒼白,眼底血絲若隱若現。明明是重傷尚未痊愈的身體,周身卻是靈力充盈。隻是不知道忍受了多少痛苦去強行衝開靈脈,換來這一時片刻的力量。藍曦臣看著他,隻覺得自己心上也被一把利劍狠狠刺穿了一般,疼得顫抖。
猶豫半晌,他方才開口道:“忘機,你不能去。”
藍忘機隻微微向他頷首致意,說出來的話語平靜卻又不容置疑:“兄長,我非去不可。”
藍曦臣眼見他邊說邊將手搭在了腰間避塵之上,周身靈力看似平和,實則已經如同暗流湧動的潮水,隱隱有蓄勢待發之意。
他歎氣道:“忘機,你分明知道,若我真想要攔你,你又如何走得了?”
聞言,藍忘機的眼底也依舊隻是一片死寂的潭水,叫人看不出一絲波瀾。他輕聲道:“兄長若是真想攔我,便不會隻身一人前來了。”
藍曦臣看著他的眼睛,麵露苦笑:“難道你覺得我還能狠心再讓你傷痕累累的身體上添幾道新傷嗎?”
他的目光又在那張堅定的麵龐上久久地逡巡了一圈,最終還是側開身子讓了開去。
藍忘機鄭重地向他行了一禮:“待我回來,自會領罰。兄長不必自責。”說罷,片刻也不再遲疑,禦起避塵就向山下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