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曦臣在他身後痛惜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也不知自己此舉究竟是做對還是做錯了。
也罷,要是能讓他早點死心,也是好的吧。
疼。
渾身都疼得叫囂。身體仿佛要散了架。
藍忘機禦劍衝向亂葬崗的時候,便隻剩下了這一個想法。
阻塞的靈脈被強行衝開,每一絲鮮活流淌的靈力都成了沉重的負擔。背上才又結痂的傷口也已再一次儘數綻裂,皮肉摩擦著布料,周身火辣辣地疼。
被冷汗浸濕眼睛的時候,藍忘機回想起了三個月前的那天。他也是這般拖著一身傷,催動著快要乾涸的靈力勉力禦劍。隻是那時候他手裡還緊緊抓著一個魏無羨,那人的溫度就近在咫尺地貼在他的身邊。而這一次,他卻什麼都沒有了。
耳邊,隻有呼嘯的風聲,像是要撕裂他的耳膜。
撕裂他的心。
他落在亂葬崗的山腳下。
夜色已深,這裡卻還是聚集著不少世家弟子,像是在處理善後工作。他在其中見到了幾個藍家的弟子,他們見了藍忘機俱是一臉疑惑。含光君傳聞已經閉關,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就在他們猶豫著要不要上前行禮的時候,藍忘機卻已飛速地向山上而去了。
亂葬崗的山路複雜而崎嶇,他先前也隻來過一次,還是被魏無羨帶著來的。眼下,經曆了戰火的洗禮,許多道路都不似記憶中那般了。他索性不再趕著上山頂溫家人曾住著的那塊地方,直接就地開始尋找起來。
他不信魏無羨已經死了。
可能他真的如世人傳說的那樣,□□毀滅了。但魏無羨是誰,淫浸鬼道多年,他的魂魄定是沒有消亡,也許就還在這附近。
想要尋找魂魄的蹤跡,最快的方法自然是彈奏《問靈》。
他橫琴於前,手指翻飛,催動著靈力彈奏起來。平日裡信手撥彈的問靈曲調此時卻用上了十二分的精神,生怕有一個音的錯漏。他小心地將曲調彈得柔和,希望對方能透過琴音上附著的靈力認出他來。
然而一曲終了,卻是沒收到任何回答。
他不相信,再次催動靈力,隻覺血氣上湧,胸口一股猩甜終是再忍不住,儘數染紅了一片琴弦。這一次,那些藏得極深的怨靈也都叫他掘地三尺地找了出來。他努力聽著那一聲聲怨懟的呼喊,想極力從中分辨出自己想要找的那人,卻還是毫無收獲。
藍忘機抬起通紅的雙眼,神情恍惚地望向遠方。他的四周皆是沉寂得可怕的漆黑樹林,濃重的靜謐死氣沉沉地將他包圍。
他一手抱著琴,另一手機械地撥彈著,邁開沉重的步伐,慢慢地向山頂走去。
泠泠的琴音如同月光一般灑了一路,仿佛讓這黑魆魆的樹林也染上了一層溫柔的顏色。仔細聽來,那琴聲中卻又好像夾雜著細碎人語。
——君在否?
“……魏嬰,你在嗎?”
——在何方?
“你在哪裡?”
——可歸乎?
“你……能否歸來?”
然而,琴聲人聲,俱無應答。
忘機琴震顫著送出了最後一個音節,便不再響動。天地間靜得如同凝固了時間。
藍忘機終於站在了那一片殘破不堪的房子前。
他放下琴,卻還是沒有放下希望,繼續尋著。
他用劍挑開一片片殘破的瓦片,搬起斷裂的房梁,凝著一雙眸子,仔細地尋找著,隻願下一秒便能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朝他露出一個玩世不恭的笑容,然後再用輕佻而戲弄的聲音喚一聲藍湛。
“藍湛,你看看我!”
記憶中那玄衣墨發的少年負手而立,瘦削的臉龐隨意地歪向一邊。眉尖輕輕揚起,看向他的目光灼灼如同月華。他橫笛唇邊,吹出的不是驅使鬼神的邪音,隻是驚為天人的曲調。一麵麵不同的場景在他的身後飛速變換,時而是藍家莊嚴古樸的校場,時而是百鳳山鬱鬱蒼蒼的樹林,時而是亂葬崗不堪入眼的斷垣殘壁。走過了一幕幕,終卻停留在最初相見的那片月光下的烏瓦白牆,不識愁滋味的少年正提著酒壇向他露出一個張揚的笑——他仿佛一直在那兒,從未離開。
藍湛。藍湛。
藍忘機倏然發現,這世上,除了他竟再無人喚他一聲藍湛。
已無人能再喚他一聲藍湛。